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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翻译】Hotel California(加州旅馆)-3-[珉铉]

【珉铉】Hotel California(加州旅馆) 3

[호현]호텔 캘리포니아

原作:국화/KUKHWA(菊花)

出处:뱀에게 피어싱 

翻译:海天月夜(해천월야)

授权书见第一章

Hotel California 全文目录:1 2 3 4 5 番外1 番外2 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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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有过一无所有却很幸福的时期。只要有奶奶每天早上煮给自己的酱汤和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就能绽放出灼灼火花的热血青春,被庇护在十代的树荫之下的美丽,至少那个时期还存在着。有奶奶,有哥哥,也有珉豪。钟铉拥有了全部。可爱与纯洁皆存在于那个时代,也因此,那个时代是钟铉人生中最为美好的花一般的时光。



虽然所谓的花。

会被绽放与枯萎的循环折磨到,最终折断。


从小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所以在上体育课或午休的时间时总得夹在跑得虎虎生风的男生堆里摆动着细瘦的胳膊踉跄着在后方踱步。然后躲开体育老师的眼回到无人的教室里吹着夏风打盹,耳边总能同时听到各种声音。风的声音,阳光的声音,在运动场奔跑的学生们的脚步声,人声,球声,呼吸声。就这样集中于声音的话钟铉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间用鼻子哼出歌来。嗯嗯嗯-嗯嗯,嗯嗯,嗯。让小小的声音乘着清风哼着小曲的话,有时钟铉也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真有趣。十八岁是这样的。笑容多,也很耀眼。喜欢那么美好的十八岁。喜欢那份宁静,喜欢凉爽的风,连上课也挺有趣。喜欢散发着汗味的朋友们,也喜欢夹在那中间经常害羞的自己。是个无论什么事都会觉得幸福而快乐的时光。


「为什么独自留了下来?」


伸出头问自己的是班长。一直第一个站出来也一直是最前的珉豪伸过被汗水浸湿的脸询问着自己。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夏日气息。


「嗯…只是不想上体育课而已。」

「为什么?讨厌运动么?」

「啊,嗯。本来就不擅长。而且我讨厌出汗。」


记得并不是很亲近的。该说一起玩的朋友群体不同么。和活泼积极的珉豪的群体不同,不加进任何群体,性格安静的钟铉和珉豪没有什么需要交集的事情。既没有亲近到特意抽出时间对话,也没有到对彼此抱有很大好感的程度。该说只是走路遇见时会尴尬地说声“你好”的程度吗。


「其他人正在踢球,要去看么?」

「不…我只想呆在这里。」


面对珉豪善良的好意,钟铉勉强地笑着摇了摇头。珉豪看着那样的钟铉揉了揉他的头,说,‘真可爱’。钟铉红了脸。看着宛如清道蜜桃般发出柔嫩光彩羞红着脸低下头的钟铉,珉豪泄出了笑声。真是可爱的家伙,他想。


坐在钟铉桌上的珉豪站了起来,移步坐到了钟铉的旁边。被汗水浸湿的体育服上仍然升腾着热气。啊,好热啊好热。钟铉朝着出声的珉豪投去了视线,随后安静地拿出一本笔记本朝着珉豪湿透的脖颈和脸颊之间扇起了风。以仍旧红着脸的状态。


「咦,是在给我扇风么?」

「啊?嗯,好像很热的样子。」

「嗯,非常热,哈-」

「…噗」

「你笑了?」

「啊?抱歉,只是…」

「你笑起来很好看。」

「嗯?」


珉豪笑着把上身趴在了书桌上。嘿嘿,总有笑容泄出。变成同班后便一直留心观察着,不知多么爱害羞胆子又小,从每次被朋友的捣蛋吓了一跳闪烁着泪光,到抽搐着白皙的脸部肌肉忍笑的样子。珉豪全都记着。猛地睁开眼的珉豪看向了仍在给自己扇着风的钟铉。真好看,像你一样的孩子,真的很好看。漂亮呢,漂亮。珉豪重复着。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耀眼到令眼睛无法睁开。能看到背对着阳光的钟铉的头。就像月群一般制造出了阴影。连那姿态,都是那么的美丽。在发着光。在钟铉身上有着能发出光芒的东西。


「听说你哥哥学习很棒?还因为是首尔大学学生而出名了呢。」


珉豪像是想起了什么,以充满好奇心的目光询问。


「啊…一般吧。学习比我是好。」

「呵呵,你呢?」

「我一般。」

「倒是不说自己学习不好的话呢。」

「你学习不是更好么。你这次也得了全校第一吧。」

「咦咦?你怎么知道的?嘿嘿,你是我的stalker吧?」

「不是!不是的!不是那样…因为是一个班级,而且班主任对你…」


越到话尾声音越小的钟铉的样子很可爱。看着悠悠地拉长话尾,又随即红着脸只专注于扇风的钟铉,珉豪再次噗地笑开了。真好玩,你。嗯?什么?没什么,你做的全部。钟铉听到珉豪的话后睁圆了双眼。


碎沫般的记忆。

所有的。


初会便是这样。那是个悸动的夏天。紧握双手的话,夏日会嫉妒地喷出热气。即使如此那时也不愿放开手。所以更加用力地交握住双手,珉豪和钟铉都在体会着那份悸动。怦怦,以能听到对方心跳声的距离相拥时,会幸福到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钟铉啊。」

「嗯?」

「你真好看。」


是在举行班级对抗体育赛的时候。逃命般溜出班级阵营跑到了大树下顺着气抓紧了对方的手。少年的音色。珉豪的声音是尚未变成大人的少年般的音色。‘钟铉’,虽然低沉,却又有些天真烂漫的呼唤,还有令人面红耳赤的告白。下午的阳光照射进钟铉的双眼,令钟铉眯起了眼睛。与此同时珉豪又补充了句真好看,你。钟铉又立即红了脸。你又不是白炽灯,怎么那么多ON/OFF啊。珉豪发出了少年般的笑声。


「脸红了后,更好看了。」

「…怎么了,你。」

「哎哎,金钟铉的脸变成了胡萝卜喽。」

「啊,不要耍我。」

是段连对他充满笑意的调侃都会敏感反应的时光。虽然并不讨厌他的调笑,但是偶尔听到这种无厘头的告白还是会让人不自在。


「钟铉。」

「嗯。」


把头转向呼唤自己名字的方向时,珉豪的唇随即贴上又离开。发生得太快甚至都不清楚嘴唇到底有没有触碰到。呀啊,珉豪呀啊,珉豪听着缓慢的语调笑着开口。


「因为你好看。」


就像翠绿的森林一般。

那时,要在那个年龄定义爱情的话应该说尚且年轻吗。是啊,就当做还年轻吧。因为,那时年轻,是做什么都能被原谅的时期。


想像森林一般去爱。越往深处就越出不来的森林。虽然进入那个森林是件孤单而辛苦的事,但是只要是和相爱的人一起的话就不会有任何的孤单感了。


「我们长大后结婚吧?」

「那样也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

「嗯,好啊。结婚吧珉豪。」


即使整天黏在一起,也仍然想见对方。即使紧握着手接着吻时也仍然想见对方。爱情这个家伙就是这样。催促着,压迫着珉豪。因为爱。因为爱着,因为是爱。


「钟铉。」


「嗯。」

「我们不要改变。」

「……」

「爱着对方,疼惜对方的这份心情,不要变,知道了么?」

「……嗯。」

「我会认真学习考上好大学的。一定会认真工作来养活你。」

「……嗯。」

「所以,你只要和现在一样留在我身边就好,知道么?」

「嗯。知道了。」


在进行着肉麻到极点的对话的期间,也一直在不停地出汗。手掌也都发热发烫了,可珉豪仍然紧紧地抓着钟铉的手。


「这首歌是什么?」

「HOTEL CALIFORNIA。好听吧?」

「嗯,好听…But you can never leave ?」

钟铉复述着歌词望向了珉豪。有如装入星星般闪烁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珉豪。


「歌词好奇怪。」

「切,可还是好听啊。」

珉豪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钟铉的脸。好痒。钟铉的声音透出了羞涩。


「钟铉啊。」

「嗯?」

「钟铉啊。」

「干吗?」


我爱你。

.

.

办公椅在不断旋转。他站在窗边无意识地用一只手旋转着椅子。转了一阵后他才呼出一口气随即坐到了停止旋转的皮椅里。记忆中总是明朗的。像阳光般温暖而丰饶。会令沉醉在记忆中的自己,会心微笑的程度。


梅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声势浩大地,毫无想法地,毫无意义地,下得非常的大。他觉得最近的雨下得真多。那时,也是这样下着雨的么?那时明明也是夏天,却只有炽热的阳光。而现在却只下着雨呢。忧郁的毫无光彩的右眼漫无焦点地注视着窗边。从令人窒息的记忆里逃脱出来的话就会有忧郁潮水般涌来。虽然不明理由,但是很悲伤。不是悲伤于如今这样的现实,而是委屈只有记忆是幸福的。为什么,记忆不能是现在进行时。现在,就不能像那时一样幸福地相爱了么。


现实为什么不能如此呢。


咚咚,钟铉陷入沉思时,办公室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与此同时钟铉的椅子再次转了个圈。谁。钟铉的声音传开,与此同时办公室门被轻轻地推开,在那缝隙间可以看见少年乌黑的发丝。就像珉豪。可是,随即意识到了那并不是属于珉豪的。已经没有十八岁的珉豪了。因为已经变成了三十二岁。


“是泰民吗?”

钟铉发出了带点盐分的沙哑声音。

“嗯,妈妈。”


泰民从门后伸出小脑袋,玩笑般地说。妈妈。


“你想开玩笑吗?”

“嘿。”


泰民以调皮的脸轻巧地跳进了办公室。瘦小的身上背着沉重的书包。身为小学五年级的泰民跟同龄人相比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生长也快,思绪也深,学习还很好。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学院呢?钟铉真的像个妈妈般仔细地盘问了起来。泰民稚嫩的脸颊可爱地抽动了起来。


“因为下雨,爸爸就来接我了。”


泰民兴高采烈地回答。因为组织上的事,忙到见个面比摘星还要困难的俊昊竟然亲自开着高级轿车到校门口去接他,也难怪他这么兴奋。


“是吗?那俊昊呢?”

“爸爸说今天要去见宋阳姐姐。”

“小鬼,你也知道宋阳?”

“嗯,我爸要新娶进来的姐姐。”


泰民说完就小跑过来站在了钟铉的身旁。


“噗,挺聪明啊我们泰民。”


揉乱了泰民的头发。散发着年少的气息。泰民在没见到的时候长了很多。茂密的头发也盖住了后颈,只是细瘦的胳膊腿也长出了颇有男子气概的肌肉。用手掌就能包裹住的小脚也变得少年般长而宽。长大了呢,宝宝。


“学校怎么样?好玩么?”

“嗯,很有趣。今天数学课进行的测验我得了一百分哦,我不错吧?”

“是啊,是随了谁才这么聪明呢?”

“当然是哥啊!”


泰民甜甜地笑了起来。随我的话,会很傻啊。我哪里聪明啊这小子。钟铉发出了饱含笑意的声音。


“很晚了,洗洗后去睡吧。”

“啊,哥!”

“嗯?”

“哥最近在恋爱么?”

“怎么了?”

“脸唰地绽放开了呢。”

“小鬼,那种话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从基范舅舅那里。”

“哈,总之那小子啊。”

“切~听说哥不是比基范舅舅还要小么?可是为什么不对基范舅舅用敬语啊?

哥真没礼貌!对大人本来就应该恭敬地使用尊称的!”


泰民双手叉腰,气势堂堂地说起了教来。对还散发着奶味的泰民的稚语,钟铉大笑着再次揉乱了他的头发。


“是是,我知道了,上去吧。”


“嗯,那,晚安。”


泰民的小脑袋变成点消失在了视野间。


对泰民来说钟铉是名副其实的妈妈般的存在。又慈祥,又平和,度量也大。从刚出生时就一直和钟铉在一起。虽然实质上是俊昊行使着爸爸的职务养大了泰民,可如果俊昊是被当做爸爸追随的话,钟铉就是妈妈,而基范是舅舅。泰民就一直那般健康开朗地成长着。


泰民虽然是在钟铉小小的怀里长大的,却成长得颇有男子气概。


学习好,在女生中的人气也很高。也有不像小学生般成熟的地方,体育也好。喜欢电脑游戏,也喜欢看男孩子们都爱看的漫画。而最重要的是比谁都要开朗。所以钟铉很安心。怕他因在混混里长大而遭受他人的指指点点的担忧,也在看着一直很开朗的泰民时渐渐消失。


啊啊,这样看来长了很多了呢。


钟铉回忆着直到刚才还站在身边的泰民的残影,用手丈量起了那小鬼的个头。一尺,两尺,三尺。每随着尺数增加,钟铉的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真的长高了许多。明明只有手掌般大小的样子还像昨日的事一般的。见到初生婴儿的泰民时钟铉刚刚过了二十岁。


杀掉敏秀一家后,钟铉因极度的痛苦而病倒在了病床上。被刀刺伤的伤口已经化脓感染了到要接受住院治疗的地步。以沉重的脚步前往医院入院接受治疗的期间,俊昊抱把一个新生儿抱在怀里走进了病房。以流满了汗水的脸说着‘我,大哥,所以那个…’后就没有下文的俊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婴儿抱进钟铉的怀里后怦怦大哭了起来。


‘我错了大哥。我本来不想这样做的。去抓敏秀那家伙的妹妹时,看到了刚出生的婴儿在房间里一个人哇哇大哭着就把他带回来了。明知道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本想杀掉的,可是刚出生的婴儿又有什么罪要被杀掉…大哥,我错了,请你网开一面吧,求你了,大哥。’


俊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哭呢,你。’他如此询问,俊昊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哭而已,大哥。’


虽然已经知道他是个心性柔软的烂好人一样的家伙,可是竟然会在小自己三岁的大哥面前这样的放声大哭出来……钟铉用缠着绷带的手抚摸了俊昊的头。


‘不要哭,你之前对我吼你比我大是什么时候,现在倒哭着喊大哥大哥,嗯?’

听着钟铉浸满湿气的声音,俊昊收起了眼泪。


‘大哥,我一直觉得杀掉敏秀大哥是件千古好事。可是,大哥,这个小孩不就太冤了么?只是因为遇错了老妈连自己的血统都不知道就被生了出来,可是这才看了几个月的世界就要杀掉,是吧?我来养他吧大哥。我会给他喂奶,给他换尿布,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长的。’钟铉点了点头。


那天,最初也是最后,钟铉开口说了一句话。


‘俊昊哥,明明是我犯下的罪……却要让哥辛苦……对不起。’俊昊以那洪亮的声音哭得连病房都差点被震飞了。

对不起。因为我的罪孽太多了。

.

.


基范拿着钟铉喜欢的冰淇淋筒走进了办公室。都多大了还像小孩一样喜欢甜的东西。基范一直拿这个讽刺他却又一边为了钟铉亲自准备冰淇淋待命。哥可真矛盾,真是。钟铉那么想着对正在打开冰淇淋筒拿出冰淇淋盒的基范开口。


“啊对了,金基范你这家伙,教了泰民很好的东西了呢?”

“什么呀小子。”

“你到现在还不忿我对你不用敬语的事啊?”

“说不是的话那是说谎。”


明明钟铉小自己一岁,却每次都要从钟铉那里听到这小子,那小子,之类的不该听的话。基范啊,基范啊。虽然基范不讨厌那样叫自己的钟铉,但是他觉得像以前那样乖巧地叫自己“哥,哥”也不错啊。那时候还是很可爱来着的,你最近很…嘿嘿。


“哥,什么时候才要把那眷恋给丢掉啊?”

“因为你小子总是不识时务地偶尔叫我哥,我才舍不掉那个眷恋啊。懂吗小子?”

“可是哥,我叫你哥的话你还不是喜欢到要死啊。”

“是啊,小子,都觉得你可爱死了。”

“切。”


基范的大手揉了揉钟铉的头。可爱的小家伙,何时都长这么大了哪,宝宝呀。

基范奸笑了起来。


“你不要再变漂亮了。”

“为什么。”

“因为会想亲上去啊。”


噗,钟铉笑了。他的唇边沾上了冰淇淋。基范修长的手指擦了下钟铉的嘴唇又随即离开。笨手笨脚的小家伙。


“哥是同性恋吗?”

“脑袋中枪啦!我喜欢女人。”

“也是,这里有我一个同性恋就够了。要是孩子们知道连哥也是同性恋的话,估计都得吓晕了。”


呕呕呕呕,夸张地动作着的基范笑了起来。别那样,我可是只喜欢波涛汹涌的女人的。基范说着用勺狠狠挖了一坨冰淇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含着一大口冰淇淋的基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下钟铉的脸。

“啊对了,我调查了下崔珉豪。有个跟那小子定下婚约的女人呢。”

“结婚了?”

“不是说结婚,是有婚约啊小子。好像双方家里都是彼此认识的。珉豪这小子,有点手腕呢。那个女的可是酒店继承者呢,长得漂亮不说连身材也是终结者啊。”


嚼着冰淇淋的基范小心翼翼地观察了钟铉的眼神。本以为说到这地步会大声叫唤的,钟铉却意外的仍然以淡淡的表情吃着冰淇淋。


“如何,有点嫉妒了么?”


基范以调皮的表情问。


“嗯,非常的沸腾呢。”


钟铉那么说着,嗤笑了出来。


“要不要抓来那女的毒打一顿?”

“哥你脑袋进水了啊?在这民主主义社会可真会做些正义的事啊。”

“天杀的民主主义。看看你小子的位子再说那种话吧,嘿嘿。”

“总之不可以。她可是跟我们珉豪有婚约的女人…脸怎么样?漂亮么?”

“呵呵,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啊小子。”

“那是,我是谁啊。我可是金钟铉啊。十四年都那样过来了,能比得上我么?不是么?”


钟铉说着,用握着的勺狠狠挖出了一勺冰淇淋。

嚼啊嚼,一口吞下冰淇淋后他的表情变得冰冷。


“明明说到了三十岁就和这个世界打上一架看看。”

“……”

“为了干上一架…所以对上了。”

“……”

“什么呀。”


把勺戳进空了一半的冰淇淋筒的钟铉扯起了嘴角。有什么可笑出来的啊小子,哎,你啊,啧啧。即使是在基范的嘲讽下也仍然无法止住笑。真好笑。等待至今的瞬间已是十四年。一直想着死亡也无法分开爱,连死亡也无法分开的就是爱才骇人地活到了至今。不需要回报款待。只要像以前那样抱着自己说我爱你就已心满意足。可是,不会太冤了了吗。竟然要结婚。竟然要结婚。


过去有一次因为帮派领地争夺而身受过重伤。因为突然闯进来的其他组织走狗,钟铉瘦削的背上出现了长长的伤口,基范的大腿也被钉进了铁芯。就要死在这场斗殴里了啊,基范喘息着说。妈的,扯他妈蛋去。


发霉的灰尘味。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进的黑暗室内。冷冻机运转的声音。在越发冰冷的冷冻仓库,里基范和钟铉在渐渐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什么都记不起来。那瞬间是那样的。真的,要这样死掉了呐,只有这一个想法。钟铉抬起结了血痂的遮住了自己的左眼。遮住了左眼后,眼前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是啊,我是个残疾来着。都忘记了。我的右眼。钟铉缓缓放下了遮着左眼的手。是二十六岁,还是二十七岁呢。因为是连回想都觉得可怕的状况,钟铉回忆起了那个模糊的瞬间。敏秀死后,组织也变得千疮百孔。听到钟铉杀了那家伙的消息后那些家伙一个两个的都举着反对旗帜脱离了组织,剩下的人也只有获得钟铉信任的约五十人不到的忠犬。而为了守护那些忠犬家伙们而进行的这场战斗中,钟铉已经接近了濒死状态。妈的,真他妈疼。基范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钟铉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基范的手。哥,还活着吗,还活着吧?他冻僵的嘴唇缓缓开启。


“你小子不要说话,别浪费力气。”

抓着基范的手,想象起了明天早上变成冷冻人的自己。并不觉得后悔。正如自己所愿。已经杀掉了敏秀那家伙,自己也没什么可抱憾的了。钟铉想着就这样安详地入睡就好了,渐渐阖起了沉重的眼睑。


‘不要死啊,金钟铉。你那么深爱着的崔珉豪……还没见到他啊。’


合上的眼睑上落下了炽热的影。基范的手指在缓慢地抚摸着钟铉的发丝。钟铉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哥,对不起。因为我。钟铉久违地发出了那般软弱的声音。抱歉什么啊抱歉,小子。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就快点从这里逃出去,我快冷死了。哈啊哈啊,呼吸变得粗重。钟铉拖着双腿走到了仓库大门前。哐哐哐,妈的开门啊你们这群家伙!开门!好冤,我他妈不能死。我为什么要死,为什么!钟铉充满狠劲的声音嗡嗡地回荡在冷藏库里。基范嗤笑了一声。啊啊,妈的。混混,也没什么了不起呢。本以为可以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着还能轻易地赚钱吃喝玩乐的,可现在却要在这种地方这样死去啊。基范的笑声变大了。死亡即将来临时,他感到无比的绚烂。


真的,要死了呢。正在这么想时,隐约出现在眼前的崔珉豪在拉扯着钟铉的手。他的眼睛在哀诉着活下去。求你活下去,重新相爱。拜托,相爱吧。虽然时间无法倒流,但重新相爱吧。梦一般的崔珉豪在对着钟铉呐喊。钟铉睁开了正在阖起的眼睑。哥,我们活下去。我要活着,活着见到珉豪。我想见珉豪。忍耐到现在应该可以了吧?是吧?我就算去见珉豪,也能得到原谅吧?是吧?哐哐哐。又多敲了两三次仓库大门,见还是没有什么人迹,便把随意堆在冷冻库里的木柜扔向了大门。要活下去,要活下去,要见到珉豪。现在没有任何障碍可以妨碍我们了。珉豪,珉豪。


.


 

.

冰淇淋融化了将近一半。将勺子插进去戳来戳去的钟铉放下冰淇淋后转身腾地站了起来。不吃吗?面对基范的疑问,钟铉没有回答。就像犯罪的人一般发出缓慢声音的基范紧紧抓住了站在窗边的钟铉的肩膀。与此同时他把头转向了这边。


“哥,珉豪哭了呢。”

钟铉的声音充满了苦涩。


“…什么?在你面前?那个家伙?”

“不是。”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珉豪的哭喊至今仍在脑海中回荡不散。


“对着我的胸口哭了呢。”

“……”

“哭了呢,那个珉豪。”

“……”

“可是,哥。”

“……”

“我不敢哭。”

“……”

“怕我一哭就会消失,所以我不敢哭出来。”


在梦境中救活了自己的崔珉豪已然变成了成人站在眼前。那么期盼的再会虽然并不愉快,却很幸福。所以才相信能够重新相爱,能够重新获得幸福。可是。


“说把初恋给掩埋了。”


说着把初恋掩埋了的珉豪的声音很苦涩。就像镀中药一般苦而辣,明明想要吐出来,钟铉却把那些话语都吞进了喉咙深处。



“……”

“可是,哥……”

“……”

“要说掩埋在初恋里的话……”

“……”

“这样的,活着的我,会觉得太不公平了啊。”


因为你而活着的我,太冤了。

因为你,而支撑至今的我,太冤了。


在快要死去的我眼前哀求着让我活下去的是你。所以我才活了下来。


所以才活着。

即使被改变,被撕裂,变得凶恶。


因为有你,

因为有你会爱着我。


会抱着我。


“好不公平啊。”

“……”

“我因为不能死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

“竟然叫我遗忘。”

“……”

“竟然叫我掩埋……”


基范的眼眶变得潮湿。好像有眼泪要流下来了。基范当然知道钟铉这么固执地活下去的理由。十四年来都在他的身边。就像基范人生的一部分是钟铉代他活来的,基范也和钟铉一起度过着钟铉的一生,如果不知道钟铉被烧伤的心那就真是搞笑的状况了。可是他在忍住哭泣。基范的眼眶已然变得潮湿,可钟铉却没有哭。


“基范啊。”

“……”

“就是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也要爱下去。”


基范还是,哭了出来。不温不热咸咸的泪水,顺着基范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是啊,就让我代你哭吧,让我代替你尽情地哭出来。基范抱着那个想法哭了出来。


.

.

.

-

 

william stanley Merwin.

离别


你的不在贯通了我。

就像贯通了针孔的线一般。


我所做的所有事情,

都被缝补成了那条线的颜色。


凄凉的心境倾泻出了无数字句。那些字句就像咒文般回绕在他的嘴边。是威廉的诗。在懵懂的时节,沦陷在那些精美的字句而咒文般去背诵铭记的诗已变成了他的血和肉渗入了骨髓。你的不在贯通了我。你的不在贯通了我。就像贯通了针孔的线一般。针,线,贯通。将离别表现得很唯美。可是,那份唯美随即就会转变为伤心。是爱情最为疼痛的一个瞬间。金钟铉,就如你贯通了我,在失去你的时间里,你无数次地举着匕首贯通了我的身体。甚至死亡仿佛就在眼前般,贯通了我的你长而尖锐的匕首,已经变为卑劣的辩解包围住了我。然而,那只是狡辩而已。无论如何,也只是狡辩。


酒醉而眠的夜晚经常能想起来。‘你的不在贯通了我。’切肤地感受着那句话。会大度地拥抱突然消失的恋人并继续爱下去的雅量,即使连韩国1%的男人都不会拥有。因为相应的,那期间的痛苦是庞大的。


珉豪在想。


「钟铉,我们要一直爱下去。不要离开我身边,知道么?」

初恋的约定,是无稽而不值一提的。


珉豪放下了抚摩着自己的嘴唇的手猛地旋转了方向盘。驶进狭窄的小路放下车窗后,他的视线转向了那些宛如夏日阳光挥洒着的孩子们。看来是沉醉在脑海中流动的字句里,驶入了自己也不认识的路了呢。珉豪皱起了眉头。最近怎么总是这样崔珉豪。清醒过来。他鞭挞着自己。


已经定下了结婚日期。虽然不是因为钟铉,可是他的登场也多少出了一份力。在罗源的家里取得了首肯后,把她送到了写字楼。是一起度过留学时期的令人感激的女人。是给正因孤独而死去的自己借出肩膀的女人。如果说初恋变成了毒,那第二次恋情便是卑劣地带来了安定。要定义为爱情的话,还少上珉豪一克的心。


珉豪胡思乱想着,看着后视镜试图后退。因为所处的是后退难度较大的狭窄的巷子,他只好慢慢地尝试着后退。


哐,嗒。


妈的。因为急着后退撞上了安全指示牌。他不耐地皱起了眉,随即再次试着后退驶出了巷子。保险杠如何已经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无论如何都想脱离这个空间。踩下了油门。与此同时正在穿过人行道的孩子们吓到般僵在了原地。叽———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珉豪的车停了下来。


冷汗冒了出来。到底要走神到什么地步。珉豪将视线投向了孩子们之间。还好没有受伤的人。受惊般瞪圆了眼的孩子们三三五五地走过了横断马路。而在那中间站着一名黑发的少年。长得很像自己。黑而深邃的眼瞳。


“叔叔,开车时到底把眼睛放到哪里了啊!

这附近可是学校区域!难道不知道要维持在时速40公里以内吗?叔叔?!”


“……啊,对不起。”


放下车窗的他面前,站着刚才见到的少年。

发出朗朗的声音的小鬼呵斥般怒视了珉豪。


“叔叔差点就抹杀掉了幼小的生命了。切。”

“……啊,呃,对不起。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

“啊,是么…”


珉豪仍然是呆愣的表情。观察着那个表情的泰民呼出了一口长气。


“像现在这样想着别的事,才会出事故啊!

叔叔你知道我是谁么?如果我爸爸,哥哥和舅舅知道了的话,叔叔估计连骨头沫都不会剩哦。”


泰民威风凛凛地笑着威胁珉豪。珉豪的表情有一瞬皱起又随即展开。真幼稚。是呢,抱歉啊抱歉。泰民对珉豪的态度感到很满意似的做出了微笑。


“叔叔。”

“…嗯?”

“所以作为那个的补偿,就载我到那前面吧。”


泰民顽皮地笑了。与此同时,随着珉豪“好吧”的答复,兴奋的泰民立即打开了助手席车门坐了上去。其实是,要来学校接自己的大块头哥哥一天都没有联络,不想打电话给正在忙着做事的爸爸而打算走上二十分钟的。泰民以兴奋的脸仰视着正握着方向盘的珉豪。啊啊,这叔叔,长得比我爸还帅呢。泰民嘻嘻笑了起来。


珉豪的脑中仍然是一片混杂。拥抱了火团般的胸口丝毫也无法镇定下来,而被白色的灰烬所填满的脑海里更是变奏曲般颠倒纠结。珉豪烦闷地用指尖摩挲起了嘴唇。叽—,车子在那瞬间停了下来。差一点,又弄出事故了。越过了停车线的车子在冷清的道路上停了下来。被吓到的不只是珉豪。


“……”

“叔叔!!专心开车啊,想什么那么出神啊!”

“呃,抱歉。”

“啊,真是,差点就骨萎缩了啊!”


泰民以小大人般的话教训起了珉豪。叔叔,绿灯,听着泰民的话,踩着油门的珉豪用拇指按压起了観骨。快要疯了。脑海里还是一片困惑。踩起油门的他,把视线投在了正在自己旁边不安分地坐着的泰民身上。黑色的头发,瘦削的身子。身高高得不像小学生,语气也很成熟。在密密麻麻的发丝间,有着深双眼皮的小鬼正在以自家般舒服安定的姿势使劲按着任天堂游戏机。


珉豪用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脸一边一一整理着混乱的思绪。什么都进不去。因为脑海里已经是满员状态。

“呜哇。”

专注于游戏机的泰民看着珉豪这边来劲地连发了感叹词。


“……”

“…嗯嗯。”


泰民的表情充满了好奇心。珉豪以睁圆的眼问,怎么了。虽然跟一个小学生对话是有些幼稚而丢脸的情况,但是在复杂的大脑和泰民之间珉豪选择了泰民。


“叔叔身上有我哥的味道。”


泰民说着,抽了抽鼻子。


“…嗯?”

“那个,我哥。是个非常好看的人,和叔叔一样散发着苦涩的香气呢。”

“………”

泰民这么说完,又随即像没说过似的重新专注起了任天堂。总之,是个奇怪的小鬼。珉豪摇着头重新专注于开车。开出大道后巨大的商家胡同开始现出了身影。全是俱乐部,酒店,酒吧。是在首尔也非常闻名的花街柳巷。你住在这里?是啊,再往前开一点就能让我下车了!经过这个十字路口时,泰民的声音淡漠到了无心的地步,珉豪也继续专注于方向盘。等待信号灯的时候,他熟悉地拧开了车载音响。而音箱里从来不变地流泻出了Hotel California。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Cool wind in my hair Warm smell of colitas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 


“我知道这是什么。”

在歌曲流出的同时开口的泰民淡淡地接了话。


“这是Hotel California。没错吧?”

“啊,嗯。小鬼连这种歌都知道。”

“因为有个,非常喜欢这首歌的人。嘻嘻,我妈妈。”

“妈妈?”

“嗯,虽然是妈妈…嗯…没有胸部的?嘻嘻嘻。”


泰民表现着钟铉嘻嘻笑了起来。也是,虽然是妈妈,不过钟铉没有所有妈妈都拥有的胸部。既不会做料理,也不打扫家里。而且还没有帅气的老公。要是嫁给爸爸俊昊的话不会觉得太漂亮太不舍了么。嘿嘿。珉豪看着泰民的这副模样歪了歪头。这小鬼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车在不知何时滑出了十字路口抵达了泰民让他停车的繁华街道的巷口。嘶——车缓缓停下,打开车门的泰民把任天堂塞进书包后向珉豪无心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载我到这里。”

“嗯。”

“啊,对了,叔叔。”


泰民的眼睛好看地睁了起来。那个微笑,真的觉得很像那个夏日的自己。在初次谋面的小鬼身上,竟然能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幻影。珉豪望着泰民说,咋了,小子,并顽皮地笑了一下。


“You can check out any time you like,But you can never leave. ”

“……”

“只是我妈妈喜欢的句子。那么傻傻的叔叔,再见。”


你将无法离开。

你。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


将无法离开。


-

仍然记得哥哥最后的样子。正值青春年华的脸上散发着汗味,能让人感受到大男人的抱负与热情。深深苦恼到脸颊都变得憔悴凹陷的哥哥的样子仍然栩栩如生。那天也是这样。最后,与自己对上视线的哥哥用那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手在半空中挥舞。他连救救我这常见的话语都没有吐出一句。用眼睛说。用心呐喊。在死亡面前是堂堂的。钟铉记住的哥哥的最后一面就是那样。钟铉啊,看看吧。这个世界如此丑恶。他的眼睛在那么诉说着。


「奶奶,哥哥呢?」

「是呢,今天有点晚了呢。」

「明明说好去买运动鞋的。」

「去马路那边看看吧。应该会马上就回来的。」


筛选着野菜的奶奶身边传来了桔梗的香味。在荒凉的记忆里奶奶一直是这样的,散发着桔梗的味道,也有着青草的香气。奶奶,那我去外面看一看。细声细气地说完后远处传来了奶奶的声音,嗯,去吧。钟铉在门前踌躇了一阵后才走向了大马路。哥哥的不在是如此的漫长。明明,说了要去买运动鞋的。可是太阳都落下去了,也路灯也开始一一亮起……

.

.


‘我被残酷的季节之变

放逐于这北方的尽隅


在天幕因疲惫停止了脚步的高原

傲然立在如刀剑一般险峻的山顶


没有我能跪坐祈祷的一方

也没有能暗自逃避的一处


我只能闭着双眼去梦想

冬季是铁般坚硬的彩虹’


扬声器里的声音在如此说着。压抑着感情的一名女学友的声音瞬间掌握了马路。不要试着忠告。我们将自行脱出困境。在你们无法守护的这个世上,我们将自行脱出。被席卷般活过来的我们毫无落脚之处。


马路上是一片火海。示威队伍掌控的道路上堵满了车辆,巨大的国旗和标语们被血和怨言描绘出,轻灵地飘荡在空中。盛满了男女老少的凄绝反抗的示威队伍万人如一地提高着声量大声呐喊着。示威队伍中间甚至还有年轻的高中生。钟铉皱起了眉间。


‘败北者就此退开。同一个民族,同一个血统。枪弹乱射成何体统。’扩散的音声钉入了年幼的钟铉的耳中。那些声音无一不像哥哥的声音。他想,哥哥般白痴的人竟然有这么多。向着无能为力的现实挣扎的人们。对毫无变化的现实发起挑战的人们。钟铉以无法理解的眼瞳守望着他们。被火焰笼罩了起来。四处爆破的火焰瓶瞬间掌控了道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战争。


你们这群狗东西!!!粗暴的声音回荡了起来。一瞬间,暴风般乱入的男人们开始将示威队伍围在了中心。


君临着天下的支配者们,开始向示威队伍行使起了无差别暴力。没有丝毫宽大与度量的心。面对着突然冲过来的暴力分子们,示威队伍把手中的火焰瓶全部投掷了过去。可是,它们却随即被挥动着铁棒的混混们所镇压。是无差别的攻击。挥舞着铁棒的男人们毫无负罪感地棒打起了示威队团员们的头部和全身。皮肤撕裂,口吐鲜血。有几个人就那么丧失了气息变成了灵魂。这是一场噩梦。绝望,发狂,悲惨的现实便是如此。噩梦般席卷着自己的痛苦和恐惧感,令捂住了嘴的钟铉面对着即将吹向自己的火焰蜷起了全身。



「…呃,哥!」


他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哥哥。祈祷那个在示威队中间大声喊话的热血沸腾的男子,绝对不要是哥哥。可是,那个小小的愿望也凄惨地粉碎了一地。仿佛在迫切的心上泼去了冷水般,哥哥瘦削的脸颊上,红色的鲜血颜料般蔓延了开来。


「你这狗娘养的!妈的!金敏秀你这狗东西!」

「你这杂种看清你在骂的是谁?你想找死吗?」

「你们这些畜牲都不如的家伙!你们收的钱里承载着我们民族的憾和灵魂!

可你们竟然用那些钱来镇压我们?!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们!你们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的败者!懂吗?!!」

「这小子,以为吐出来的就是话吗!妈的!」

「好好地看清这个世界,金敏秀。用你的眼好好看清你所践踏的到底是什么!」

「哈,你这小子是想找死吧。」


二十二。


即使要献出全部的青春也要去守护的东西是什么呢。是什么使得他去和这个世界对抗。钟铉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在无数挥下来的铁棒之间,哥哥在那么的挣扎着。是死亡的门槛。明明身处险境,哥哥却没有哪怕一丝的犹豫。向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金敏秀‘呸’地吐出一口唾沫的哥哥的样子至今仍然鲜活。在举刀威胁自己的金敏秀面前,哥哥这么开口。看清这个世界吧,金敏秀。像你这种家


伙要看世界的话,眼前有太多的垃圾了啊你们这群狗东西!如果想要真正看清这个世界的话,你要舍弃掉你的眼睛,懂么?你要把你拥有至今的眼睛舍弃掉,才能看到你践踏至今的世界!哥哥的咆哮清晰地传来。钟铉想跑过去阻止。可是,手脚却僵直般动也不动。胆怯和恐惧没有轻易地放过钟铉。


「来,给我狠狠地踩这个小子。我要看看那张铁齿铜牙的嘴能蠕动到什么时候。」

「呜啊!!啊啊!!你们这这群应该以死谢罪天下的家伙们!!!」


蜷缩起全身的哥哥的瘦小身躯上有无数只穿着皮鞋的脚踩踏了下来。不要,不要。虽然他在呐喊着,可钟铉小小的声音传不到他们之间。紧咬着嘴唇的哥哥的脸上流下了大颗的泪水。不是为了痛苦和疼痛所流下的泪水。是向着没能守护的信念的悲叹。是对于那么努力去守护的事物的巨大的怨怼和自责感。


「唔啊啊!!!」

「你这小子,觉得不公?觉得冤屈?」

「唔唔……呜唔。」

「民主主义?民族主义?哈,别瞎忙活了你这小子。」

「呜唔,你这小子……」

「嘿嘿,你可不要觉得是我讨厌你才这样的。再说了,我们好歹住在一个小区不是么。」

「你…这家伙…呜…唔。」

「总之啊,脑子好的家伙想法也多。嘿嘿,你小子还能让这世界变得容易生存下去?嗯?」


他嘿嘿笑了起来。

用手背擦了擦汗水淋漓的脖子,笑得粗暴的他捡起了一根滚落在地的铁棒高高举了起来。


不行,不要做。不行。

哥…哥—哥…


啪—嗒。


「你小子,现在连你喜欢的学习也学不成了呐。手都断成了两截了呢,嘿嘿。」

「唔…呜…呜呜。」

.

哥—……


‘我被残酷的季节之变

放逐于这北方的尽隅


在天幕因疲惫停止了脚步的高原

傲然立在如刀剑一般险峻的山顶


没有我能跪坐祈祷的一方

也没有能暗自逃避的一处


我只能闭着双眼去梦想

冬季是铁般坚硬的彩虹’


抛弃这个世界是在那一瞬间。抛弃这个严酷的世界,下定决心把全身推进这个坑洞的也是在那个瞬间。哥—哥—。钟铉止住了哭泣。一直在喊叫的声音发不出来了。哥—连那个单词也喊不了。哥


吐出了血。随着粗重的喘息吐出血块的哥哥向着一直狞笑着的那些人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吐出血块,向他们扔去骂语的哥哥在流着眼泪。哥,哥,不要哭,哥。双腿发软。只能在远处观望的自己竟是如此的无力。可怕。好可怕。明明,离得这么远,心脏却要爆炸了一般。哥哥的眼里凝聚了血泪。


哥,不要死。哥,不要。


用糜烂的手向着虚空挥动的哥哥随即在金敏秀刺下去的刀下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动作。哥哥迎接了死亡。以凄惨的模样,终结了一生。在下着血雨的某个夏日,被残暴地君临着的支配者们用金钱捻灭了。一无所有的人就是这样死去的。与这个世界战斗的二十二岁的青年,在无一人去铭记的情况下,像一颗露珠般消失了。


「我被残酷的季节之变,放逐于这北方的尽隅!!在天幕因疲惫停止了脚步的高原,傲然立在如刀剑一般险峻的山顶! 没有我能跪坐祈祷的一方…呜…呜…没有我能跪坐祈祷的一方!! !!!!!…呜…也没有能暗自逃避的一处…只能…只能…闭着双眼去梦想…冬季是铁般坚硬的彩虹..冬季是…铁般…坚硬的彩虹!!……」


在结了血痂的胸口上,扩散开了女学友的声音。


在那个铁棒飞舞的现场,那名女学友吐着鲜血继续着演说。虽然是被眼泪所遮住,听不清含义的发音,她却没有放下紧握着扬声器的手。


「要向何处…跪下…膝盖…要向何处…跪下…膝盖…」


在懦弱的那个瞬间什么却都做不了。只能在正在死去的哥哥的尸体前用小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哥,站起来,哥,站起来。不断涌上来的悲伤让他狠狠地锤击了自己的胸膛。我叫你起来啊。起来啊。起来啊,妈的。起来。拜托。什么信念不信念的,我都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哥要站起来才可行的不是吗,嗯?哥,站起来啊。


「也没有…能暗自逃避的…一处……

我只能闭着双眼去梦想…冬季…是铁般坚硬的彩虹呢…」


钟铉后来才知道那是李陆史的诗,擦着附着在失去生气的哥哥的脸颊上的泪痕,他开口。


哥怎么能。

没看见彩虹就走了呢。


哥。


明明是哥把我变成个这样子。

可你为什么,别说彩虹,连光都没有带走呢。哥。

.


第三章 完

待续

【2011年的后记:】这部分是我在原文里最喜欢的部分。私以为这篇文也是因为这部分桥段才提升了思想意境。之前翻译前面的部分时还想着那个部分要翻到何时才会到来,没想到一周不到就翻到这里了呢。看着原文时哭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这里。这篇文里提到的并不全是爱情,还有凌驾在爱情至上的信念和残酷的现实。因为是最喜欢的段子,所以翻译的时候也是慷慨激昂地敲击着键盘,情到浓处甚至还飚出了一眯眯泪,只是担心我这点水平翻译不出原作的那个悲壮凄凉的感觉。如果各位亲看的时候没有太大感触的话就是我这个译者的水平有限了T T


至于为什么有游行,其实韩国有不少游行,或过去了,或者在进行着。有的是为了不公的社会制度,有的是为了拆迁……有各种原因。然后政府会派出武警部队来镇压,盾牌,催泪瓦斯,甚至高压水枪都能上阵。高中上课时学过的一篇韩国作者写的《矮子扔上去的球》(大致是这么翻译吧),里面的矮子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社会底层的,有公民身份却没公民权的,为了拆迁的房屋而遭受种种不公待遇的。(记得是这个吧,我老了b)该文作者也是个现代民主斗士,积极揭露者社会不公黑暗一面,也亲身参加过不少游行示威,也拍摄过那些示威,也亲历过被镇压的痛苦。以前上课时老师给我们放这位作者拍摄的《CROSS》这个短片,短片里那些民众被政府派出的治安部队镇压,甚至镜头也被水枪扫到的场面让班里不少人眼眶红了一圈,也包括我。在这里添加这个说明是为了让一些不大了解韩国社会现状的亲大致了解下为什么要游行的原因……嗯……虽然我也是个半吊子。


另,科普一下这次更新里出来的示威队伍高喊的诗和作者李陆史。了解此人的出身背景后也有助于理解文中的诗歌含义。看原作时看到这个名字我还小小地感到了亲切和怀念感呢。以前在高中时就有学过这位日治时期的朝鲜爱国诗人的诗歌。


李陆史,原名源禄,出生于1904年4月4日。1923年,他到日本攻读大学,在两年后回到祖国。回国后,他参加的两个活动改变了他的一生。第一个就是独立运动。当时,尹世胄因破坏日本殖民者一些重要设施而被捕入狱。李陆史受到他这种热血抗争行动的感染,和哥哥、弟弟一起参加了武装抗日团体“义烈团”,积极筹集军费。1927年,他因“朝鲜银行大邱运行爆炸事件”的牵连,而被判入狱三年。他当时在狱中的号码是64号,源禄便根据64的谐音自号为“陆史”。这是他对于殖民地所带来的耻辱和对历史绝望所表现出的一种自嘲。之后,他先后17次被日本殖民者投入监狱,在严刑拷打中,诗歌给他带来了希望和勇气。


李陆史因“朝鲜银行大邱支行爆炸事件”经受了三年的牢狱生活,在狱中遭到了无数的折磨。出狱之后,他的身体情况严重恶化,该怎样选择出路,成了他最头疼的问题。究竟是继续执行“义烈团”的密令,还是从此放弃光复祖国的斗争,在这样的一个人生岔路口,他选择的是拿起用比刀枪更有威力的“武器”,那就是笔杆子。他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诗和文章去唤醒国民的民族意识,鼓舞民众对日本的反抗精神。1930年,他发表了第一首诗“马”,从此开始了他的文人生涯。1933年,他又在“新朝鲜”上发表了“黄昏”。之后,从1936年的《歌颂一颗星》开始,到1939年的《绝顶》和《青葡萄》,再到1942年的“旷野”、“花”等诗歌作品,都描述了在日本的殖民统治下祖国的悲惨命运。


1942年发表的《旷野》,实际上成为了他的遗作。在诗中,他希望可以在旷野里撒下歌的种子,从而可以在光复之后让人们尽情欢歌。他用这种充满预言式的诗歌,强调祖国的独立不是梦想,而将成为现实。李陆史自己却在即将解放的1944年1月,死于位于北京的日本总领事馆的监狱中。


这位爱国主义诗人也和鲁迅有过深交,踏上革命的道路也有鲁迅的影响。他也把鲁迅的《故乡》翻译成了朝文。

本文中出现的那首诗就是李陆史的《绝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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