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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翻译】Avant-Garde Classic A[白嘟/灿嘟/古典乐]

[白嘟/灿嘟]Avant-Garde Classic A

[백도/찬디]아방가르드 클래식

原作:0시0분[0时0分]

翻译:海天月夜

 

AGC翻译授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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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意思是求翻译授权,告知具体在哪里发布,原作者回复可以翻译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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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写于2013.2.23)

正文前译者的碎碎念:MAITA的怜悯恶魔的歌谣和swan song的原作更新遥遥无期导致本人接不到中二地,stella的白度文Love in the cockpit又甜到让我这个甜文苦手者几近抓狂,几番权衡下决定开这篇白度古典乐题材的文来中和一下,这篇文是在韩饭的EXO FANFIC圈中鼎鼎大名的名文,也是把我拉进白度深渊的罪魁祸首,具体妙处不一一复述,渣水平只怕翻译不出原作的文学气息,请多见谅。然后此文涉及众多古典乐领域的术语和知识,译者身为只玩过金色琴弦这一古典音乐游戏的古典乐门外汉翻译起来自然战战兢兢各种查阅资料,但是还是难免有差错,望多包涵。此文整体格调偏阴暗压抑,事先提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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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19最新补充:

这文是当年大学时为茶蛋燃烧绳命圈饭的时期翻译的,就如上面所说是把我真正拉进白度蚂蚁地狱的罪魁祸首。直到过了近六年的现在,要是问我一提到白度会最先想起什么文,我还是会脱口而出AGC,至今记得那年年初寒假回家,春节期间躺在客厅沙发上通宵看完这文后侧过身哭了一夜,第二天就发挥出了超常行动力上网找了0时0分太太的网站跟她申请了翻译,幸而得到许可,当时前期雄赳赳气昂昂地勤劳翻译,到了后期因为忙于论文不得不放慢脚步,又在年末的12月的奇迹歌词刺激下一下子发力冲刺到了完结。当时完结后其实有打算慢慢修改之前翻译语句不通顺的地方,不过修改到一小段后就搁置到了现在,今天想做备份打开WORD一审文,我当年特么翻译的是什么鬼,我是不是用jio翻译的_(:з」∠)_结果一路修改看不顺眼的语句到现在,只把A章给大致修了一遍,也许以后还会修改吧。以前A~E章每章都分成若干小节翻译的,这次就打算以ABCDE五章整合发出来。B章等我修改完一遍后再发上来。

我真的非常推荐这篇文,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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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nt-GardeClassic A

A章过去分6节,一共四万多字,放一起发了。由于中间有几段那啥,所以正文对应部分做了删减,删减部分标注了【中略】,完整版可见我简介。

嗷三或者WP:见我简介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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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nt-Garde Classic A-1

 

常言说得好。音乐是与生俱来的。音感与节奏感,以及通过无数音阶表现出的复杂情绪。部分群体需要呕心沥血地练习才能勉强掌握的演奏领域,和即便奉献一生也无法精通的无数理论,还有作为基本,必须具备的各种音感。很多人相信,只有天才才可以完美地完成这些,并名留青史。

 

尤其在古典乐界,这种风潮尤为盛行。

 

要随着成长的脚步更换乐器,还要为学习音乐请来老师支付学费,需要不断积累学历与学分,还有不断涌出的无数天才们的轶事。人们常说,能承受并战胜那些一一个罗列都嫌麻烦的试炼的,只有具备天赋才能的天才而已。就算近来的大众再怎么倾向大众音乐或实用音乐,但是从未接触过古典乐的人却依然少之又少。由此也能轻易看出,投身古典乐,或梦想着投身古典乐的梦之树向来只多不少。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即使乐器种类多如繁星也依然只增不减。明明逐个罗列会多到被吓跑的地步,可竞争却仍在不断发生,弱者也在不停地被淘汰出局。

 

首先,西洋乐器大体分为键盘乐器,管乐器,打击乐器,弦乐器,在此基础上还要再具体地细分化。虽然很想一一说明,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为简略说明我从事的领域而排除掉其他的话,剩下的也只有其中姑且算得上最简单的键盘乐器。键盘乐器有羽管键琴(Cembalo),击弦古钢琴(Clavichord),钢片琴(Celesta),风琴(Organ),簧风琴(Reed Organ),木琴(xylophone),电颤琴(vibraphone),钢琴等等。大概除了其中几样外全都是些闻所未闻的乐器吧。因为我也是如此。第一次听到键盘乐器的说明时,由于除了我决定演奏的乐器外的大部分乐器全是生平未闻,因此还颇为慌张过。颠覆了原以为只是爱显摆的专家为了炫耀自己的知识而做出了笼统分类的预想,用途与音色各不相同,甚至明明冠着键盘乐器的统一标签,却连外观都截然相反。

 

虽然有些跑题,但是在这里稍微讲一下我的故事,因我那特有的封闭性格,我一直有着回避新事物的倾向。对于从未听过、从未看过、从未碰过的陌生事物的恐惧也远高于常人,因此只要是未曾接触过的事物,无论它的真实性如何,我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无视了再说。虽然人们都说那是我必须改变的性格之一,但是习惯也并非无缘无故被说可怕的。我也早已放弃,把它当成了要一直带到棺材的宿命多时。而我这种性格也渗透进了非常细微的各种选择之中。在那些乐器里,就算身为门外汉也能‘呃’,地表现出来的乐器,所有人都会在幼儿园时至少学过一次的乐器,被称为所有音乐的基础的乐器。无论是古典乐还是实用音乐还是其他什么,首先要学好这个才能着手其他的那个乐器。也就是说,只要活着便不可能不通过任意途径接触到的那个著名乐器。在我做最后的决定时,这些因素分明对我产生了影响。无论如何。

 

钢琴,我在弹奏那个乐器。

 

而我,也在不断地被人们交口称赞的名为天才的存在挤开。正为了躲避越发接近的淘汰阴影而挣扎着度过一天又一天。

 

 

 

 

 

 

 

 

“Jan,请把第二小节的E音弹得更柔和一些。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了。”

“所以才一直以Dolce弹奏不是么。”

“光用那个是无法演活感觉的。请弹得更柔和一点。”

 

已经是第几次听到这种话了。三角钢琴端正的音色在脑海中杂乱地散落。在尖锐的神经被不断刺激的情况下无力地摇动着搅乱思绪。暻秀将双眼闭上复又睁开。因琴盖被支架撑起而一目了然的内部构造,可以清楚地看到钢琴音槌敲击音阶的动作。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睁开眼的关系,视野显得有些模糊。似能看清却一片朦胧的事物。与现在暻秀想演奏的东西非常相近。明亮的舞台照明与他的双眼,以及正遭到大厅所有人的白眼的钢琴。连用来遮羞的琴盖也被立起而无从蔽体的钢琴。不知为何,有种连自己的内心都被翻出来供他人观赏的感觉,暻秀转过视线,瞪着交替涂抹着黑白墨水的乐谱念了起来。被翻阅了数十次,又是确认节奏又是听音注释注意事项,因为一直随身携带而变得破旧的纸张。破破烂烂的音标,以及破破烂烂的过往时日所做的练习。明明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练习十个小时,可竟然从第二小节就开始碰壁。想要捂住额头却不被允许。想要叹出一口气却无法叹出。本就敏感的神经更加亮竖起了刀刃,只是轻轻触碰都有可能引发吼叫。涌来的自愧感下只想抛开一切回家休息。讨厌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令实力失去威信。暻秀调节了呼吸。宁静的舒曼之曲。我要让自己同化到他爱上年幼少女时的心境后描绘出旋律。温柔,小心翼翼,却略带畏惧的感情,以及虽轻盈却厚重的指法,要用手指表现出混合着悸动与负罪感的复杂情感。虽然曲目理解早在之前便已完成,可感情却无论怎样都无法投入。因为无法参透原作者的内心。怎么能爱上比自己年幼那么多的年幼少女呢。我现在的演奏无法满足任何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无法领悟出以‘请这么演奏’的初衷创作的音乐基调?不甘心。不想认输的心情在暻秀的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如果是无法产生的感情,那么就算是强引也要把它引出来。不用热情而以傲气,不用爱情而以征服欲吸收歌曲。暻秀不为人知地轻轻抚了下因压力而胀痛的脑袋,将手指放在了琴键上。用黑与白交相辉映的钢琴演奏点缀着黑与白的乐谱。表现出虽然爱恋却带着些许畏惧的这份感情吧。用力摁下了白色的音。指挥者扭曲的脸映进了暻秀的眼。今天的傲气燃烧得尤为旺盛。第二节。在那处集中了全身的神经,以欲生吞活剥歌曲的气势瞪起了乐谱。指挥者这次在比刚才更加靠前的地方提出了不满。也就是说,在刚开始的3秒之后。

 

“Jan!”

 

结果还是提高了音量。看来很恼火呢。耳朵大概又会泛红吧。因这就算不看也一目了然的状况而神经质地扭曲了表情,暻秀看向了正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的那个女人。

 

“再柔和一点。音色太粗糙了!”

“哪里。”

“如果要表现出虽然陷入爱情却畏惧着它的感情,应该更加纤细,更加饱含感情,要温柔地演奏。现在的音色太沉重了,而且整体都显得生硬啊。”

“就给了个全是断音的乐谱,叫我怎么弹得比这更柔和?你以为钢琴师是什么魔法师吗?”

 

最终连暻秀也跟着提高了嗓门。他的眼里映入了指挥者那半为无可奈何,半为懊恼惹到不该惹的人的表情混而合成的微妙神色。虽然在心里骂了句妈的又发火了而有些后悔,但是却为了绝对不把它表现出来而拼尽了全力。只因他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了起来。

 

其实她并未做错什么。他明明也知道的。柔和。暻秀的演奏不可能准确反映出她的要求。因为连本人都知道僵硬得跟木头一样的手指弹奏出的是毫无穿透力的俗套感。本应在琴键上舞蹈般流动的手却仿佛被钉入了铁芯,在琴键上一瘸一拐地跛行。用那样的手指演奏出的音乐当然只能显得笨重。因对方太过重要,所以在爱恋时也不乏畏惧的感情,本需要表现出这份感情的音乐,却被盲目的自满胡乱涂抹,用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反感的生硬气息表现出来,任谁听来都不可能心情愉悦。无法克服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反差所造出的差距,就这样总是被似是嵌在路边的石头般凸出的部分绊倒。这的确是暻秀需要主动承认的错误。我也知道这是我的能力不足,暻秀想。然而早已尖锐得不能再尖锐的五感只能将所有的箭头指向他人,而自己则被厚厚的屏风遮得严严实实。熟悉的头痛重击着头部。

 

此刻我的脸肯定一片通红。是因为愧疚么,因为羞耻么,是因为生气么,还是因为负担感呢?还是说,全部?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明明是由于自己的失误引发的事情,但别说是道歉了,反而自顾自发火给他人带来不便。今天又大干了一场,看来又要被数落一顿了呢。因烦躁而变得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又被染上了一片湿漉漉的黑色。绝不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人,也不会去承认。虽然这是从暻秀的本性延伸出来的,但是今天尤其严重的原因大概还是在于。视线自然而然地投向了正把胳膊搭在谱架上的人。似是嘲笑般望着暻秀的他缓缓嚅动着嘴唇。因为那人至始至终都置身于毫无违和的优越感中,令他自尊受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如让我来弹?”

“……我无所谓。”

 

只是由于指挥老师出差而代班一天的女人。因此也不可能控制好尖锐的暻秀。是会对双方造成疲劳的事情。而正当此时举手的那个人当然会令她无比欣喜了。只要不是暻秀,无论是谁都好。她在观察暻秀的眼色。而站在他旁边的男人也在看着暻秀。对上了双眼。让我退出是吧。突然涌现的怒气令暻秀粗暴地抓过了乐谱,似要往后踢开钢琴椅般腾地站了起来。因为该死的巨大而导致回音效果不是一般的好的大厅响彻了椅子与地面的摩擦声。生气的时候要自己制造噪音才能平息怒火,看来是个无稽之谈呢,暻秀想。反而更加烦闷了。感觉整张脸都包上了一层火。连正面都不看一眼便转过了头。令人不爽的声音准确传到了耳边。

 

“错了。”

“……”

 

不放过交换位置的短暂间隙,准确地传入耳中的声音。不用刻意去听,暻秀也能推测出短时间内悟出自己无法完成的部分并将音乐吸收成自己的色彩后的演奏。即便我一天练习上十小时,二十小时,还是熬上一个通宵,他也能从头到尾只浏览一遍乐谱就能创造出远超我的演奏。因为他,是该死的天才。该死,不知是否听到了暻秀低声呢喃的声音,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从小就一直聆听着近似于注入式教育的话语。小时候不都是这样吗。只要是大人说的便觉得很有深度、都很正确的心理。因名为年龄的高墙而独自担惊受怕,连挑战都不敢尝试的幼小心灵。普通的孩子应该都有过那种时期。我也一样。

 

天才是无法战胜的。天才无论做什么都是天才。能够最终留名的终究只有天才。但是既然踏入了这里,至少要留名不是吗,所以努力去做吧。天才是上天赐予了伟大才能的宝贵存在,因此一般人不能令其受伤,不可随意对待,也不能做出任何相悖的举动。因为天赋的才能是无论冠上任何修饰语也绝对不能折断的珍贵花朵。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就要学会顺应。知道了吗?但是所谓的天才,暻秀,是你要战胜的对象呢。

 

说着唯有天才方能留名,却对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天才,充其量不过一介凡人的我说要我成名。说着不能做出与天才相悖的举动,却让我去战胜天才。明明人们众口一致地说着无论是谁都无法打败天赋的才能。前后不一致也没有比这个更矛盾的例子了吧。但是那时的我的确还小。是认为只要是大人说的就一定是真理的时期。而且还没有即使我的想法错了也能予以纠正的唯一的成人-父母,所以也只能跟随那些被狗屁不通的偏见所蒙蔽、为了炫耀不过皮毛的浅薄教养而废话连篇的老人们毫无价值的话语随波逐流。

 

所以才会这样,连挑战的勇气都拿不出,只能一味承受吗。

 

虽然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这样没错。绝对是这样的。正在为勉强抓住朦胧到无法握在手中的睡眠之线而努力的时候,哐,被粗暴推开的宿舍门和相伴而来的粗暴脚步。随着无礼的动作被粗暴掀开的被子,该来的还是来了呢,暻秀一边想着,一边死了心。反抗或者反感或者拒绝,这类感情从一开始就在他所能掌控的领域之外。就连自己看来都觉得太过快速太过虚妄的对应,然而别无他法。儿时的教育非常重要这句话并不是凭空捏造的。


【中略】


“Jan.”

“…….”

“回答一下我。”

 

说得真好听。速度比刚才快了一些。死也不放开自己的节奏,却用混乱的节奏使对方失去平衡无法迎合,暻秀怨着那样的他。不,说实话,是更加厌恶在这个瞬间也在想着节奏的自己。那般承受着压力,放弃一切,一直被推来挤去压抑地活着,到底有什么值得让我把自己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用钢琴填充呢。暻秀抓着枕头的手指像是跳跃在琴键上一般动了起来。黑白交交错的琴键于眼前栩栩如生。为了遗忘而挣扎,却又在耳边响起。今天被指责得一塌糊涂的舒曼的曲子,诗人之恋。他是以什么样的色彩解释了这首曲子呢。用正抓着我耻骨的那双受到祝福的手,演奏出了什么样的音乐呢。至于让我碰壁的Dolce之类,如果是他应该会轻而易举地解释出来吧。暻秀清楚地明白这一切。

 

吸入了忍耐许久的空气。伯贤的呼吸依旧平稳得令人错觉他并没有在呼吸的程度。响彻房间的痛苦呼吸声是属于暻秀的。被镣铐压迫,渴望着氧气般的迫切呼吸。听着充满想要活下去的意志的声音,暻秀对自己感到了厌倦。现在才刚刚开始,至少要将这令人厌烦的运动持续反复许久才能从中解脱出来。即使抗议不想做也不会被采纳哪怕一个字。被无数压力折磨至疲惫的身体困顿地松懈了下来。伯贤抓着总是脱力滑落的双腿立了起来。合上了眼睛。太疲倦了。即使有持续刺激着他的痛苦也无济于事。因为是早已熟悉的疼痛才会这样么。……想要睡一觉呢。

 

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就要学会顺应。知道吗?

 

到底‘出格’的基准是什么。如果知道了那个,我会变得有所不同吗?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能称作出格吗?而,如果这真的是过了度的出格行为的话,我又能做什么呢?也就是说,对你。

 

“不要逃走。”

 

边伯贤。

 

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呢。

 

……已经厌倦了。

 

 

Avant-Garde Classic A-2

 

 

顺利到诡异的一天。

 

比往日早一小时出来进行晨间练习,并紧接着投入到了正式练习之中。如果不按平日的步骤来做的话本应该涌来疲劳,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地状态奇佳。因此流畅地弹出了昨日被狠狠挖苦表现不足的乐谱。对于追求极度完美主义的暻秀来说,虽然这依然算不上令他满意的结果,但是比起昨天却能说是天壤之别。这种程度的事实暻秀还是会承认的,所以心情也并不怎么差。

 

“Jan,今天状态不错呢。”

 

并不是昨天作为代理一直叽叽喳喳的女人,当原指挥者包容的声音传入耳中,心情也变得安定了起来。和饱含神经质的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声音。虽然能获得以一丝不苟著称的指挥者的称赞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但比起这些,听到熟悉的声音才能令暻秀的内心变得平静。不过为了不显露心情而故意没做出任何反应。是因为他的性格本就如此,还是因为想起了昨天的自己呢。那不堪入耳的演奏。虽然谁也无法断定,但是因为受到称赞而有些害羞是毋庸置疑的。

 

明明受到了称赞,坐在钢琴前的暻秀却仍然表情僵硬。甚至连“是”,这种简单的回答都没有。在暻秀的面无表情有可能造成尴尬气氛的情况下,团员们却浑不在意地将谈话内容过渡到了下一个主题。因为熟悉暻秀的那种举动。因为清楚以闷闷不乐的表情注视着乐谱并不是因为心情糟糕或带有恶意,所以才不会为此恼火而心情愉快地就此带过。而注意到暻秀的耳朵变红了的几名团员也在静静地笑着。

 

坐在对面的钢琴前,一同演奏着副调的伯贤瞥了眼脸红得任谁都能看出是在害羞的暻秀。

 

不知是因为比昨天多练习了一小时还是积累至昨天的东西一次性发光,不管怎样,暻秀的演奏随着次数的增加越发精彩了起来。爱情的悸动与些许的畏惧,以及过于巨大的爱,暻秀连那双面的凄然都没有遗漏全部表现了出来。距离感情浅薄音色轻浮而令人皱眉的演奏只经过了一天,就已脱胎换骨为非常具有号召力的优秀演奏。是印证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的瞬间。比起昨天,暻秀的心情也明显有所好转。

 

 

 

 

 

 

 

 

 

 

“这次全员一起演奏。全体团员请坐下准备。”

 

指挥大幅挥动了手,正眨着眼端坐的伯贤用食指摁下了A。双簧管根据那个音调了A,而其他乐器也纷纷随着那两个音调起了音,场内响起了一片混乱的音符声。木管乐器结束调音后,弦乐器开始调音。以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的高音域至低音域的顺序调起了音。乐团长站起来亲自确认了运弓法,并为了发出统一的音色而为几个乐器调起了音。世界首屈一指的管弦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为了证明头衔的名副其实,调音在极短时间内便已完成,而结果也是完美的。为了最终确认而再次吹奏了A,随后传来了和谐的合音。团长一脸满意地坐回了座位,最后指挥走出来柔和地举起了指挥棒。

 

原本以钢琴和声乐为主,但是由于指挥的编曲而剔除人声改编成管弦乐版本的乐曲,像是证明指挥的天才性般无比的精彩。虽然这其中也有聚集在此的闻名于世的演奏家们的功劳。

 

乐器们纷纷加入了优秀的编曲之中。随着钢琴的音色,小提琴,中提琴演奏着凄然高亢的哭声纷纷会会合,大提琴以低沉的重音忧郁地衬托着音色,忠实地行使着支柱的职责。而后是短笛,长笛与双簧管,使音色不至于太过低沉并将乐曲衬托得略显活泼,单簧管和巴松管负责保持平衡以免旋律过于欢快。就这么进行至第二乐章时,终于轮到后排的小号,大号与喇叭令音乐变得更加雄壮。因‘诗人之恋’本身实为歌剧,也多被大众认知为歌剧的关系,也有一些看法忧虑如若剔除人声改编成冗长复杂的管弦乐会不会有些不自然,但演奏成功到了可以笃定那些忧虑是杞人忧天的程度。马林巴琴,木琴,竖琴于最终乐章会合,吟唱般细心弹奏的音色足以充分填满歌曲。从头弹奏到尾的钢琴由演奏主调的暻秀和负责副调的伯贤演奏,烘托主题的音乐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虽然在个别环节由于副调突出且表现太过出色而凌驾于主调之上而导致些许不和谐,不过因为这是常有的事,没有任何人对此多说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演奏结束后指挥会指出那部分,而且谁都不想去招惹暻秀。不同于不时微笑、瞥瞥其他乐器、间或看着暻秀的演奏露出微笑从容不迫地演奏的伯贤,暻秀正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演奏,似乎无暇顾及他人的演奏。从某种角度来说可说是万幸。

 

最后由打击乐器系的小鼓,大鼓,定音鼓和钹奏出终结的旋律装点了演出的终幕。在进行了将近30分钟的演奏后本该有所劳顿的,然而仿佛是在证明自己是老资格,团员们的表情里没有哪怕一丝的疲惫。而这尤其适用于不间断地弹奏了钢琴部分的伯贤和暻秀。

 

指挥轻轻握起了拳,音乐随着一声尾音一同迎来了结尾。被充斥各种乐器的飨宴所填满的场馆重归寂静。若是实际演出的话,会有观众们的欢呼与掌声向他们飞来,可惜这只是练习,因此场内非常安静。可是他们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纷纷露出了自豪的神情。伯贤明快地微笑着鼓起了掌,暻秀也微微笑了起来。在他自己看来演奏也称得上优秀。以第一次演奏来说非常不错,指挥鼓励起了团员们。

 

 

 

 

 

 

 

 

“那么Jan的部分也结束了呢。”

 

看来这次因为世界巡回周游各国的关系非常疲惫的样子。原本从头到尾会尽可能亲自打理管弦乐一切的指挥,却仅仅观摩了最初的练习,连对各个部分的点评都没有给出,就这么把所有事务交给了助理。虽然助理也是被冠以著名指挥家继承者的头衔,是从竞争率为几万分之一的选拔中一举当选第一脱颖而出的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指挥的性格向来严谨到如不亲自经手便无法安心的地步,所以这种事情可谓相当罕见。虽然助理也有着不输团长的严谨,还是个具有惊人实力的完美主义者,但是再怎么说还是不如自己的老师,不是么。团员们以讶异的目光望了过去,不过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团员们也不是什么欺生的性格,而助理也以疯狂的亲和力和团员们相处得跟家人一样,所以其中也有一些安心于可以不用被严厉的指挥抓住一通唠叨的人在。暻秀看着叫出自己的名字后便不再发话,只是翻阅着记载各类事项的文件的助理,感到了口中阵阵发干。

 

“到昨天为止,伯贤已经做完了呢。从主调到副调。”

“……”

 

伯贤嗤笑着瞥了眼暻秀,没有错过那眼神的暻秀皱起了眉头。

 

“指挥说,首席还是由伯贤来担任比较好,Jan的练习以次席为主。”

“……我完全没有练习过副调。”

“只要能维持现在的感情状态,演奏会很快上手的,Jan。”

 

虽然助理爽朗地笑着说给了暻秀听,可暻秀扭曲的表情却毫无舒展之意。主调和副调,二者都很重要,分量一样,甚至连距离观众席的位置也是相同。因为互相对望的钢琴位置的关系,即使说几乎处于同等位置也不为过。但是观众之中只要有真的非常了解古典乐的人,就能轻易分辨出谁是首席谁是次席。因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虽然难易度也很接近,然而主调和副调的存在本身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直领衔,不断主导音乐走向的是主调,副调再怎么挣扎也只能起到烘托首席的演奏的作用。因为暻秀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事实,又因‘次席’这个微妙语感的单词而变得更加不快。因为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才会更加伤神。伯贤只是早就料到般用指甲敲击着琴键。不甘到无法表现出来的地步。晨间练习,正式练习,甚至连晚间练习也一个不落拼死拼活地一路练习了过来。这次的演奏会,是与堪称世界顶尖,同时也是竞争对手的柏林爱乐乐团的联合独奏会,因此早已是举世瞩目的状态,这也是能站上巨大舞台的机会。因为不想错过首席的位置才拼死练习的。甚至连睡眠时间也因伯贤的折磨而只能睡上两小时,剩余时间全都用在了练习上,可结果却如此不堪入目。成绩甚至比只参加了正式练习的伯贤都不如。一直都是这样,不,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更加怒气上涌。

 

已经对他的天才性,感到厌恶了。

 

“请看这里!”

 

助理拍了三下掌,散漫成一盘沙的气氛瞬间整顿了过来。又不是幼儿园学生。伯贤因愉快的心情而漏风似的笑出了声。

 

“负责低音提琴的Jett因个人原因需要离开乐团几个月。都知道吧?上次的送别会不也办得很盛大吗。”

 

看到一边说着Farewell Party一边发出哭声的助理,团员间爆出了笑声。因反复的演奏而变得僵硬的气氛也似乎有所缓和。果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伯贤以略带惊异的目光凝视着他。

 

“就如大家所知道的,这次的独奏会不是一般的重要,而且又不能剔除低音提琴,所以要请来特邀成员这件事大家也是知道的吧?因为指挥上次说过了。”

“是。”

“据说结果出来了呢。今晚就会来。”

 

噢噢-人群中爆出了欢呼。其中也有顽皮地说同样的脸已经看腻了的几个人。伯贤朝着那些人一笑,他们便对他说出Except for you,并跟着笑了起来。

 

“澳大利亚,德国,美国,英国,啊,太多了根本说不完。总之是一路辗转至欧洲,这次短暂地停下了尊贵脚步的非常了不起的人。”

 

半开玩笑地加入了夸张手法,团员们也紧随他的步伐一同呼应了起来。助理更加欢欣鼓舞地提高了音量。

 

“上次和指挥老师见过面,一次就OK了哦。”

 

从那个严谨的指挥家那里一次性得到OK相当于大海捞针,水中捞月。也的确罕见到了那种地步。在这放到世间无不威震一方的各领域顶级专家汇聚一堂的管弦乐团,能听到他的称赞的也只有被称为世纪天才的边伯贤而已。大概是具有惊人实力的人吧。又是天才?暻秀神经质地咬起了指甲。

 

“他会在今晚举行欢迎会的时候过来,通知下各位。据说是非常俊美的美男子哦?”

 

呀呀的尖叫声充满了场内。

 

“而且还是由指挥老师请客。请一个人都不落地参加。”

 

团员之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欢呼声。与此同时暻秀的脸也扭曲到了一眼就能看出的地步。因为看到了在说‘一个人都’时准确地看向自己的助理。麻烦的男人。不知是如何猜到暻秀从不参加这类活动,无论如何都想让他出席。这是个即使为了不出席而躲进宿舍,也会一路找来房间用全世界的语言飚出骂语并拽着自己过去的助理。因上次的经历而非常清醒地领悟到了这一点。就跟橡皮糖一样。因为是东洋人才会这么不屈不挠吗。跟边伯贤成双成对的。

 

“名字是朴灿烈。国籍是韩国。是继伯贤和Jan以后的第三位呢?”

“长得那么帅么?”

“连指挥老师都交口称赞呢。”

 

女性团员中又爆发出了新一轮尖叫,男人们只能发出沉重的叹息。明明有着各种各样的出身与国籍,但是看他们如此不约而同地做出反应,总觉得有些可笑的暻秀失去了语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顺心。至于助理提醒、强调过数次的低音提琴特邀成员的情报,从一开始就没有听进耳朵里。因为暻秀原本就对他人毫无关心,因此这类事情通常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从没有感到过需要那么做的必要性。与听得颇兴味盎然的伯贤是截然相反的姿态。

 

晚上的聚餐。不同于兴奋起来的众人,暻秀只能感到不耐烦。脑海中浮现的只有被夺走的首席的位置。

 

 

 

 

 

 

 

糟糕得一塌糊涂的心情无论怎样也无法多云转晴。尤其关于钢琴的话便更加。本来就从不参加聚餐。暻秀都会在那个时段练习钢琴。所以这次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开溜,但是因为不停说教即使是特邀成员也是新成员,是要像家人一样共度数个月的人并抓住自己的助理的关系,只能无可奈何地被拉了过来。因为没能练习到令自己满意的地步,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琴谱。

 

看着烧烤架上逐渐烤熟的脂肪块,胃里开始翻涌了起来。虽然并非本意,但是由于自己并不怎么吃肉的缘故,他的口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素食主义者。暻秀讨厌肉类。闻着充斥房间的肉类烤焦的味道,感觉随时都会吐出来。雪上加霜的是飘浮在空气的浓烈酒精味。因为是滴酒不沾主义,连放在面前的韩国代表烧酒真露也感觉非常陌生,没有把手伸向绿色的酒瓶,就那么不断灌着水。金发,蓝眼,红发,绿眼,有着各种外貌的外国人为什么就如此适应这个三三五五坐在一起的场所呢。最初的螺丝已经扭曲,导致无论看什么都只剩下了不爽。

 

除了独自呆在角落里的暻秀,那边却是庆典的氛围。无论是指挥还是助理都不是会说空口大话的性格,所以也有猜想过负责低音提琴的名字古怪的男人绝非常人,但似乎是比想象的还要出色的人呢。人气似乎非常旺盛。并没有特地关注那边,但是声音却大到坐在另一边的暻秀也能一字不落地听到的地步。虽然本来就在一个房间,距离再远也不过两三个坐蒲团的距离。暻秀最大限度地不去关心那边,不想要去关心,也丝毫没有产生那种欲求。但即便如此也仍似在向自己乞求关心的大嗓门足以令他心生不快。

 

充满了气味的房间。吵闹、不规则凸起的并不美丽的声音。令人担心卫生的杯子和不温不火的水。摆在眼前的漆黑脂肪块,让精神变得散满的酒精味。他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满心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的聚会回宿舍洗澡,然后去练习室补完之前未完的练习。

 

只要边伯贤不说别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宿舍的话。一想到那里,顿时觉得心情坠落入了更深的深渊。暻秀动手撕起了无辜的生菜。

 

“很高兴见到你。”

 

正因为发现夹在指甲缝里的生菜而发着脾气把生菜扔回桌上的时候。暻秀感觉到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后颤了一颤。柔和的发音传入了耳中。Nice to meet you。听着足以出现在教科书上的语句,暻秀将固定在指甲上的视线缓缓转向了传出声音的方向。

 

“是钢琴家Jan,没错吧?”

 

似乎是新来的低音提琴手。俊秀得犹如发音的外貌映入了眼帘。

 

不在该玩的地方玩,干嘛要来这里。如果是出于同一个管弦乐队团员这种不值一提的所属感而做出流于形式的招呼的话,他是绝对谢敬不敏。到底是谁说的啊。不快地瞪向了团员们围坐的位置,但是他们已经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了。实在无法推断出是谁说出来的。不是有几个接触到自己的目光后略显心虚的人吗。

 

指挥不知是不是先行离了席,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如果没有了职场上司,酒席向来都只会变得更加热火朝天。管弦乐团也并无什么不同。没有了相当于上司的指挥,团员们便像脱缰野马般又倒又喝的,胡闹也没有胡闹成这样的。而毫无违和感地身处其中的伯贤正红着脸颊笑得愉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朴灿烈。”

 

他想,这声音颇为甜蜜。声音就像低音提琴一样。明明是极短的文章,却强烈而安稳。他的声音中蕴含着能吸引人的力量。连对他人极度无心的暻秀都会产生反应的程度。不知是不是因为钢琴师这个职业,暻秀对声音非常敏感。所以常会在判断他人的第一印象时以声音为基准。也因为在圈子狭窄的社会生活中遇见的人全部从事音乐的缘故,声音和乐器有多般配,就成为了他的主要判断标准。眼前的男人的确在合格线以上。似在邀请握手般伸出的手上嵌着因长年累月的辛苦练习而长出的硬茧。虽然在这个领域,想得到实力出众的称赞的话这种程度是基本,但是因为漂亮脸蛋的关系,粗糙的手反而更显突出。总之是个能靠脸先行博得高分的男人,暻秀茫然间如此想到。当然也因为他本身就喜欢努力派,所以看到这种努力的痕迹就马上就会产生一些好感的特性之故。暻秀没有回握,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只手。

 

“为省去麻烦,就叫我Chan吧。”

“……”

“如果叫我灿烈的话就更好了。”

 

不知是不是认为握手被拒,他并没有催促便自然地把手缩回了自己的身边。就像早有预料般无比自然的举动。凭着那一丝动作,暻秀产生了直觉。团员们肯定有跟灿烈说起自己的不好相处,并半以捉弄新人,半以真心希望好好相处的心态把他送到了自己这里。肯定有说要小心那个人,因为脾气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得好好表现,以近似恐吓的话语告诉他。虽然知道是因为酒精入脑兴致上来才会这样,对暻秀也毫无恶意,但暻秀却依然生出了不快。看着他突然暗下来的表情,本应慌张的灿烈却浑不在意地依旧摆着一张笑容满面的脸。略显漫长的沉默持续蔓延。暻秀并不适应这种情况,又重新拿起刚才扔到桌上的生菜抚摸了起来。

 

“啊,对了。”

 

打破沉默的声音。似乎想起了遗忘的东西,灿烈拍着手发出了感叹般的声音。向着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暻秀说了句稍等后,他又将脚步迈向了原来的位置。什么啊。大概是没能忍住尴尬和羞耻感才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吧。暻秀推测着,冷笑了起来。并没有感到怅然的必要。所有人都是这样。在敲击了被重重警戒厚厚包围的他许久后,对着毫无回应的虚空感到失望而关上心扉的人们,他已见过了无数。

 

因为暻秀有着颇具魅力的外表,因此向他靠近的人也很多。而在不长也不短的人生的尽头,留在他身旁的人却空无一人这点,也足以说明他的性格封闭到了何种地步,是许多人从那样的他面前背过身的明确证据。虽然能吸引人,却无法变成能够挽留他们的伟人。每当有人转过身时,暻秀都没有去挽留他们,而是重复咀嚼着同一句话。人生最终还是独自活着的人生。

 

所以,让自己感到不耐烦的一个人的离去,并没有任何理由值得引发感情的变化。从指甲缝中挑出生菜的暻秀把生菜扔到了盘子上。无法计算到底经过了几分钟。只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个想法又开始在脑海中盘旋了起来。

 

“Jan。”

 

但是满脑的杂音又像刚才那样被拍打肩膀的手惊扰,发出着破裂音被撕得粉碎。不知是去了哪里,寒气从灿烈的身上扑了过来。变成红色的双颊看起来也似乎承受了一定的寒冷。明明……以为走掉了的。明明想着走掉了的。灿烈的手上拿着被包装纸包起来的盒子。而那上面写着Jan的字样。

 

“这个,是礼物。”

 

无法分清‘Present’是在说现实,还是在说礼物。是在说这是现实,还是在说这是礼物,暻秀无法分辨出来。摆在自己面前的状况也的确能让他变得不知所措。瞥了眼团员们所在的地方,他们似乎对灿烈和暻秀展开的风景毫无关心的样子。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他想。

 

暻秀用不知所措的目光凝视着盒子。为什么,要把这个送我。虽然想说出口,但是话语却只能徘徊在唇边无法吐出。灿烈笑着接下了话。

 

“我可是Jan的超级粉丝哦。作为特邀成员进入的理由中,虽然也有这个管弦乐团非常有名的缘故,但是这里的钢琴家是Jan这个原因也非常大。”

“……”

 

平生第一次听见的话语。这算是新人为了给数年资历的前辈留下好印象而说的话吗。真的仅止于那里吗。

 

“因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会年纪轻轻就进入了这里不是吗。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讨厌听到这种话,而且还是带着身为东洋人,还是韩国人的不利条件下。古典乐毕竟是西洋人的天下呢。”

“……”

“啊,不会是不高兴了吧?我也是韩国人。”

“……”

“总之,我非常尊敬你。”

 

I respect you, really, Very Much.说完那句话后笑起来的脸,真的承载着纯真无垢而耿直的尊敬之色,暻秀又出于另一种理由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递来的是自己在数篇采访中随口提过喜欢的肖邦的CD。本就是贵重物品还是限定版,而且不是在全球范围发售而是仅限于欧洲特定地区,还因为贩售日期非常短暂的缘故,即使拼了命也没能买到的那张CD。 


Avant-Garde Classic A-3

 

除了酒量很好的两人之外,饭桌早已呈现了焦土化的状态。指挥说有些累了并把卡丢给助理后先回宿舍休息去了。多亏如此不用看眼色了,多好。伯贤听到了那句话笑得直不起腰。

久违地听到的母语是令人怀念的。

 

“Chan和Jan,意外相处得很好呢。”

 

他把接过的卡用手顶起,仿佛转盘子般转动起了起来。因为醉意,整张脸都是通红。光看脸还以为他醉得很厉害,可他却没有大着舌头,能正常地说出特有腔调的英语。因为这样指挥者才会以信赖的表情四处带着他吗。伯贤再次意识到对方是个了不起的人。因为酒量本身就很不错的关系,像这种聚餐的场合,大多时候都是由自己独自负责善后,像是付费并把醉客一一送上出租车或打电话找代理驾驶之类的,但是自从这个人加入后自己的工作便减少了一半。这当然是令人欣喜的事情了。但是从助理的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并不是可以令听者高兴的类型。

 

“是啊。”

 

伯贤不怎么情愿地回应了一句。以尽量泰然的表情。可是他的眼神却粘在了灿烈和暻秀所在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直到助理为了整顿酒席而起身为止。

 


 

 

“你。”


【中略】


“……”

 

是刚才灿烈作为礼物送给暻秀的肖邦CD。伯贤的脸扭曲到了与暻秀不分轩轾的地步。不快感满溢到快要溢出。刚才没能看见,竟然还有封信。他的手拿起了巴掌大的信纸。看着四处装饰着的样子,倒是颇为诚挚。

 

「Jan, I respect you verymuch. I've seen you for many years. I'm so happy because I'm with you, in here,in same orchestra.」

 

信纸从伯贤的手中滑落,落在了展示柜上。伯贤碰也没能碰,就那么瞪起了CD。一眼就能看出是非常贵重的东西。CD盒本身就散发着古典的感觉。而摆在旁边整齐叠好的包装纸可以看出暻秀是多么小心翼翼地拆了礼物。一想到坐在床上满怀悸动的拆礼物的暻秀,便烦躁到了胃疼的地步。

 

伯贤突然想起了说着握手吧并向灿烈伸出手的暻秀的样子。

 

“妈的。”

 

正吐出粗暴骂语的他的表情也变得和他吐出的话语一般粗暴。



 

 

 

即使身体状态不好也不能落下晨间练习。

 

因为昨晚的s【—】x比起往日激烈了数倍也痛苦了数倍,身体也呈正比地变得加倍糟糕,但是也不能因此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虽然身体因为只睡了不到两小时而无比糟糕,但是他清楚如果以此为借口不做晨间练习,肯定会就此一蹶不振连着萎靡一整天、甚至一周的自己,暻秀只能更加严厉地鞭策自己。谁都不会来掀开的清晨的钢琴。即使是每天都处于不快乐之中的他,也只会在这个瞬间幸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胳膊用力掀开沉重的三角钢琴琴盖,并再一次开始与钢琴一同度过的一日,明明那么快乐。

 

可是今天却没有丝毫的快乐感。脱力的胳膊几番尝试也无法去完成职责,像是被空气的摩擦震开一样不停地落下。那么喜欢的一天的经过竟然因为区区边伯贤的暴走而被破坏殆尽。自己唯一的游戏啊。暻秀无语地只能笑出来。拿着乐谱的手颤抖了起来。


嘴都要笑裂了呢。

 

嘲讽般诋毁着自己的伯贤的声音一直缠绕在耳边。有时会装得很清高所以还以为有点什么,结果只不过是个破抹布,娼妓呢,如果早知道这么贱,应该更随意操弄的,说着诸如此类的话,耍着不可理喻的疯,令人心生不忿的,昨晚有些出格的边伯贤。只在s【—】x时变得低沉的特有声音。像英语一般吐出的韩语。

 

因为可爱的外表,与生俱来的亲和性,以及温厚的性格,明明处于一不小心就会受尽嫉恨,严重的话甚至会被孤立的天才的位置,伯贤却比任何人都要巩固着自己的位置,同时和团员们走得相当近。因为性格乖僻的天才与善良的努力派这个普遍形象,多数的人通常无法对天才产生好感,转而对努力派演奏家产生好感并接近,可是伯贤和暻秀却与此相反。性格圆滑的天才与浑身都竖满倒刺的努力派。与天才若有缺点会让人产生比普通人多出一倍的反感同理,如果天才有着能引出许多人共鸣的优点,那又会令人对他产生两至三倍的好感。名为‘天才’的头衔会引来惊人的增幅效果。伯贤便是那一类。而随着伯贤越发被众人喜爱着成长,暻秀就越会因为对其产生的劣等感而战栗,为自己筑上更坚固的防御壁。无论如何,最终是向着会更喜欢伯贤的人们。

 

有段时期,自己也曾想过要和人们和气相处。明明脑海里充斥着不耐和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加练习的想法,却也太渴望有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因为太过渴望甚至还冒着实力会因此退步的危险渴求过真实的友情。可是比起他的努力,结果却那么不值一提。对暻秀来说,掩饰自己戴上活泼的面具是那般困难到令人难以忍受,而他接近的人们也完全无法适应暻秀难解的内面,并越发喜欢停留在暻秀旁边的伯贤身边。比起因先天性自闭而无法对他人和和气气的暻秀,虽然不知与生俱来的是什么,但是就像为了操纵人们而诞生般熟练管理着人际关系的伯贤更让人感到舒适有趣。暻秀在那无法否认的现实面前无法做出任何行动。也不可能因此而凌驾伯贤。他无法做任何事。只能愣愣地观望着这一切。

 

所以他不得不下定决心。即使无法主动去做什么,也不想因此受伤。即使无法展开攻势,至少要做出防御。那是他可以主动去做的唯一的事情。我的人生将不会拉进任何人。

 

再也。

 

再也,不会因为他人而受伤。

 

受伤的手指游离在黑与白和谐组合在一起的琴键上。明明是同样的曲子,绝望感却没有消失,反而不断攻击着全身。诗人之恋的主调。

 

指挥说,首席还是由伯贤来做比较好,Jan就以次席为中心练习。

 

考虑到暻秀心情的助理虽然看似无意地说了这句话,但是光凭这样绝对无法洗刷掉暻秀受到的冲击。每当演奏这首曲子时都会在耳边响起的那句晴天霹雳般的话语,总会令胸口阵阵发紧。每当想起那句话,柔韧地移动着的手指就会宛如被傀儡线连着、随着人偶师的操纵起舞的法国著名人偶剧团的人偶般的僵硬。固定在乐谱上的视野里充斥着伯贤嘲笑自己的脸。暻秀摇着头,在踩着钢琴踏板的脚上使上了力,在摁着琴键的手上使上了力。

 

设计成琴弦交错的三角钢琴。琴弦是一种专用的特制钢线,而关于一音,低音部中有一列或两列,中高音部则有三列琴弦在通过挂线轴调音时以强烈的张力垂在其中。被音锤敲打而发出振动的琴弦会以木支柱为媒介,传到木制的响板发出声音。

 

演奏者用手指摁下琴键,擒纵结构便会带动音锤敲打琴弦。音锤是被杠杆带动运作的,当音锤接近琴弦时,杠杆便会脱离,音锤会因惯性而敲击琴弦。三角钢琴里除了杠杆外,还有名为复振杠杆(repetition lever)的另一个杠杆,因此可以弹奏出安定而急速的重复音(double lever escapement)。钢琴演奏由击键的方法和右侧脚踏板的用法左右。左侧踏板被称为柔音踏板,踩下踏板能使音量减小。弹奏三角钢琴时,若踩下左侧踏板,音锤会立刻向右推移,使其只敲击三弦中之二弦,或者二弦中之一弦,因此音色也会随着音量产生变化。三角钢琴的三个踏板中,中间的踏板被称为持音踏板,只会令敲击的琴键音持续。

 

我正用手指弹奏的音乐就是如此发声的。

 

是啊,而且我的音乐是。

 

因为陷入恍惚而显得遥远的耳边音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暻秀的演奏声钻入其中。

 

暻秀狠狠闭上了眼,又随即睁开。忙碌游移的手缓缓地停止了动作。

 

“像我这样的,哪里当得起首席。”

 

他喃喃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测量深度的劣等感。用力压下的薄薄眼皮微弱地动了起来。像我这种水平,明明连天才都无法当上的水平。暻秀的手缓慢地伸出去更换了乐谱。把主调用墨水覆盖的乐谱放了进去,取出了被指定的副调部的乐谱。用墨水画出的音标们的罗列仿佛是紧缚着自己的镣铐模样。

 

暻秀的手指再次弹奏起了钢琴。

 

而他的表情沉浸在了深深的不幸之中。

 

 

 

 

 

 

 

 

Avant-Garde Classic A-4

 

 

“Jan!”

 

正专注于毫不上手的练习时,暻秀听到了呼唤自己的明快声音,以为是自己沉浸在孤独中生活太久而出现了幻听,便将这出处不明的声音当成了幻觉。也有因为当上了并不想要的乐谱的演奏者,但不管怎样也仍然进行着演奏,无从分神的缘故。就算再怎么听闻一些负面言论,暻秀也仍是个钢琴家。

 

灿烈在看到正专注弹钢琴的暻秀后,想到不能打扰对方就用手捂住了刚才大声喊话的嘴,并踮起了脚尖。因为操纵声音的职业的关系,相对的也对声音非常敏感。灿烈也是那个领域的人,因此能清楚地理解。即使在这种空荡荡的练习室独自进行着近似独奏的练习,也仍然有脚步声,隔着墙细微传来的说话声,还有经过的车辆等各种噪音混入其中,最终也会成为各种声音交叠在一起的合奏。而细致地调整那些,便是任谁都无法靠近的只属于演奏者的领域。做音乐的人的自尊心不是强烈得举世闻名么。而且如果是暻秀这种自尊心只会更加强烈。与其擅自踏入即使碰触也吃不到好果子的领域引出糟糕的结果,还不如把所有的事都引导至积极的方向-这便是灿烈的信条。可是明明见了面却不能去打招呼,有些遗憾啊,他正为了不打扰对方而尽可能悄悄地走近暻秀。

 

“Jan。”

“……呃?”

 

演奏似乎结束了一轮,轻轻碰了下把出了汗的手放在大腿上的暻秀的肩膀,暻秀似乎吓了一跳,发出缺根螺丝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而当他看到灿烈已经凑到鼻尖前的脸时,他再次受惊地把身体向后退了一些。灿烈看到暻秀的样子调皮地笑了起来。

 

“吓到了吗?”

“……什么啊。”

 

不知是因为真的受到了惊吓,还是因为被别人看到自己受惊的样子这件事让自尊心受伤,暻秀的语调里充满了别人听到会以为在生气的不满。本想和平时一样开口的暻秀却被自己吓得急忙闭上了嘴。虽然灿烈自称他的粉丝并称自己很了解他,但也依然只是个一天前才见到暻秀的人。虽然是只认识了一天不到的人,但是至今认识过的人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类型。虽然有很多人先主动接近了暻秀,可是像这样带着正面积极的光芒接近他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都是因为羡慕或吃惊于声名远扬的暻秀,或者是因为嫉妒,或是想与伯贤变得亲近,人们都是以这种编造出来的亲和之意接近暻秀的,可灿烈却不同。令人信赖的低音提琴的诚实声音。虽然暻秀并不怎么相信他人,可是对他却奇怪地抱有信任。明明只交流了简短的几句,内心一隅却产生了想和他好好相处的想法。

 

是我误会了吗?如果是误会该怎么办。人们一般会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呢。下意识担忧起来的暻秀静静地仰视着灿烈。他的眼神仿佛写着失误了,这三个字般非常的尴尬不安。如果感到慌张该怎么办。人们只要站到我面前就会变得慌张。毫无感情的语调和不会轻易产生动摇的表情,像只刺猬一样拒绝他人接近的性格,还有几乎呆在练习室,不与他人见面的隐居型生活方式。因为暻秀过着在所有方面都会弹开他人的生活,所以人们往往会因他的细微变化而一惊一乍。他打来招呼也会吃惊,不打招呼以憔悴的脸搭话也会吃惊。最初认定是人们尚未适应并努力想要融入人群的暻秀,也在看到人们总是慌张总是不适应后感到了越发的不快,进而逐渐封闭了内心。

 

这次是真的不想那么做的啊。

 

如果误会了的话就解释给他听吧,暻秀努力在脑海里组织起了下一句话,可是已经处于过饱和状态的大脑却提供不了丝毫的帮助。他的眉头紧锁了起来。这是他深深思考时的习惯。灿烈看到这样的暻秀后扑哧笑了出来。

 

“在想什么?”

“……”

“看到我那么高兴吗?”

 

打破了暻秀本以为对方会慌张的预想,灿烈无比自然地搭来了话。呃?反而是暻秀惊慌地没能回答,只能不知所措地望向灿烈。灿烈似乎并不在意暻秀的样子,随即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可是Jan,你这么早就要开始练习吗?”

“……啊?”

“起床时间是七点,正式练习是八点,但是现在才六点啊。看样子至少已经练了一小时吧。”

 

啊,是因为晨间练习的关系。晨间练习?向着吃惊般反问的灿烈,暻秀短促地回答了“是”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灿烈眯起眼发出了哦哦-的声音。算是一种感叹。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的采访有写到每天尽可能坚持晨间练习,原来不是采访用回答而是真会如此啊。

 

“真的是很帅气的人呢,Jan。”

 

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叹。真心觉得他令人尊敬。灿烈是因为刚入国的关系因时差而早早睁开了眼,可这个人却是每天都以自己的意志重复着这种生活不是吗。而且还要早上一小时。晚上十点左右全体练习结束后似乎也会独自留下来多练2-3小时。回宿舍洗漱再处理各种琐事的话实际入睡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两至三点左右。而且还要从五点开始晨间练习,他一天到底能睡上几个小时呢。有在睡觉吗?饭呢?

 

一想到这里,灿烈感到了阵阵晕眩。感觉如果让自己这么做的话估计连一周都活不过。暻秀突出的轮廓线映入了眼中。虽然暻秀的视线固定在了乐谱上,却似是知道灿烈正直直注视着自己,两边的耳朵都是通红的。

 

“那个……”

“是,Jan。”

 

一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灿烈马上做出了回答。好像听团员们说过暻秀主动搭话是非常罕见的事来着,而见面才不到一天的自己竟然变成了那个对象,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自豪。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怎么感情缺失的人也会心情愉快,而自己本就很喜欢的人能这么对自己,心情该多么喜悦啊。虽然在他人看来可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看着像小狗一样闪烁着双眼等待自己回答的灿烈,暻秀微微一笑。只是因为不喜欢尴尬的气氛想要打破它才叫了一声,但是看他仿佛受到国王召唤的忠臣般只等自己开口的样子,总觉得心情有点微妙。暻秀无法直视灿烈圆溜溜的双眼,只能避开了视线。是与他无法直视伯贤的眼睛不同的另一次元的感觉。胸口微微酥痒了起来。

 

“盒……”

“……?”

“低音提琴盒,很重。”

 

这样一看,灿烈光是将那庞大的低音提琴背在肩上也已经近20分钟了。再怎么健壮的男人也无法轻松地将与正常人体重相当的乐器挂在单侧肩膀上站着的。因为专注于和暻秀之间的对话,灿烈连肩上正挂着那巨大乐器的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这才察觉到的灿烈随即发出了愣愣的声音并把盒子放到了地上。琴盒和木质地板撞击发出了钝重的摩擦音。能感觉到假装不去看自己却一直偷偷瞄准这边的暻秀的视线。灿烈一转过去便避开视线,一看向别处又会继续偷瞥灿烈的侧脸。因为大大的眼睛和略带凶狠的长相,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让人害怕的印象,可是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偷看自己的暻秀却甚至保留着20代初期的淳朴感。努力地生活,而且还有着这种面貌。真是在各方面都极有魅力的人啊,灿烈情不自禁地出声笑了起来。不明缘由的暻秀也只能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本就沉重的脚步再度沉重了起来。

 

握住门把的那只并不大的手上血管凸起,仿佛轻轻一碰都有可能爆炸。

 

“Jan,钢琴声真的太好了。感觉我的低音提琴都没脸抬头了。”

“……没有。完全不是那样子……”

“真的非常喜欢。看来我是为了听到它才会在一大早睁开了眼吧。”

“……本来是在几点左右出来练习?”

“我吗?六点。”

“啊,什么啊……今天不也是在六点出来的吗。”

 

能看到暻秀像现在这样对人那般亲切,而且交谈那么多,笑得那么明亮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自己再怎么渴求也无法看到的暻秀,却对着昨天才见面的人展现着所有。暻秀一定是一如既往地无视身体状态勉强起身来到练习室,然后两人偶然遇见。灿烈肯定是向着独自练习副调的暻秀提议与低音提琴一起合奏。因为以暻秀的性格的话,他不可能是主动说出那种提议的伟人。

 

无论过程如何,此刻重要的是两人在练习室里贴坐在一起,一人坐在钢琴前,另一人拿着低音提琴正互相笑着开玩笑。伯贤紧紧咬住了唇。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发出了簌簌的声音。用手紧抓住袋子防止声音发出后,伯贤从微微掀开的门缝中注视着他们。

 

“真的很般配呢。除去管弦乐,光是靠这两种乐器也能举行世界巡回联合独奏会了。”

“真是,那怎么可能。”

 

暻秀的眼尾弯了起来。是无一丝虚假的纯粹喜悦。随后也传来了灿烈的笑声。他们的笑声也像他们演奏的乐器,似乎连笑声都能让人产生正重温着刚才那充满和谐的钢琴与低音提琴合奏的感觉。

 

“观众席那边应该会扔来垃圾吧。”

“Jan……怎么能说那种话。我的低音提琴就那么糟糕吗?”

 

特别咬重了‘terrible’的发音,灿烈做出了沮丧的表情,暻秀见状慌张地急忙予以否定并摆了摆双手。难道没有察觉到是开玩笑吗。平时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沉默寡言到让人发疯的暻秀正在才认识一天不到的灿烈面前慢慢地试图解开警戒。连笑一下都会嫌浪费钱的那个孤高都暻秀已不见了踪影。无语到连笑容都扯不出。伯贤向后扫过了洗发精香气扑鼻的头发。遮住他的双眼的略长头发。以及遮住了暻秀眉毛的头发。

 

在那下方漾开的笑容。

 

伯贤无力地松开了把手。感觉自己低劣到令自己无法忍受。

 

 

 

 

 

 

 

 

暻秀的状态已经连着一周处于巅峰状态。明明一周前的早上起来时还是最糟糕的状态。果然都说笑容是万能药,平时一个月也不见得会笑一次,这周却笑得非常多,暻秀隐约推测也许是因为那个原因。与除了伯贤外的人亲切地交谈。最近暻秀的心情一直飘浮在云间,似乎都不像他自己了。因为诗人之恋是多少带着些哀伤感的曲子,也担心过这种心情会不会成为演奏的障碍,可是他却反而被指挥者称赞指法轻盈了许多,连带感觉也更加的新颖了。自从连着一周与灿烈一起进行晨间练习后,成果变得如此之好。虽然决心过再也不要在自己的身旁留人,可是结果也多少令自己满足,与灿烈持续着交际也是颇为快乐的事情,因此暻秀并未在初次见面后强行推开灿烈。

 

与适当保持着生活节奏一路乘胜追击的暻秀相反,伯贤最近的状态可谓糟糕之极。因为看似生平从未听过钢琴方面的指责的他竟会被指挥者指责。虽然因他特有的性格而把一不小心就能造成尴尬僵硬局面的情况柔和而娴熟地处理了过去,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伯贤现在状态糟糕连带心情也非常差,可是暻秀却能察觉到。伯贤的状态正一路跌至最低。

 

暻秀瞥了眼伯贤。仍然是明朗的表情,充满亲和力的语气和即使被指责有不通顺的地方也能一笑而过的脸。可是,

 

一对上视线就会瞬间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中略】


直到昨天还能忍受,可今天却唯独有些过分了。即使会在休息时间用各种方法挑衅自己,但是演奏时不会故意做出出格的举动,也不会死死瞪着暻秀,或者故意坐在暻秀能看很清楚的位置让对方从纠缠的钢琴与琴弦间看到自己的。今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到处制造着一切能妨碍的因素,并最大限度地妨碍着暻秀的优秀演奏。暻秀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伯贤的样子已足以妨碍暻秀了。可暻秀尤为提不起精神的理由是,比起暻秀演奏时需要全身心集中才能得到还不错的评价,伯贤明明要处处费神而导致集中力分散,可他的演奏却没有丝毫动摇。甚至得到了比前一天要好的评价。再次确认差距的暻秀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看了表才发现已到了结束练习的时间。暻秀深深叹出了一口气,用手掌把额头上的汗水擦了下来。因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冰凉干燥的手被汗水弄得湿漉漉的。不知到底恐惧到了什么地步,精神都像喝醉了般朦朦胧胧。暻秀直到助理进来告知练习结束发表总结都没能恢复精神,还是在灿烈的帮助下才勉强直起了身。看着在空调运作良好的练习室里独自流着冷汗的暻秀,灿烈担心地询问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送他送回宿舍,暻秀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因为直到最后也依然在凝视着自己的伯贤令他恐惧到了快要发疯的地步。

 

抓过乐谱放进去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Avant-Garde Classic A-5

 

 

“Jan。”

 

听到叹出一口气叫了自己名字的指挥老师的声音后不禁低下了头。从琴键上离开的手指无力地落到了膝盖上。

 

“我认识的Jan并不是这样马虎的人呢。”

 

考虑到他的状态,罕见地使用了委婉的说法。可即便如此,羞耻,愧疚和劣等感也无法消失。后颈酸痛得像是有人在压迫着自己的头颅一般。对自己寒心得连回答都说不出口。如果毫不在乎地就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反而会更加羞耻吧。如果要用手敲击琴键奏出不成体统的演奏声,并让这种地狱般的行为在沉默中持续下去的话,也许会更加颜面扫地吧。紧紧闭上了双眼。也就是说,现在他听到这种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无论再怎么自我合理化,暻秀的内心却依然感到阵阵苦闷。

 

“诗人之恋,练习这首曲子多长时间了?曲目理解上次不也是完美完成了么。”

“……”

“这几周明明很好的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可以感觉到站在旁边收拾乐谱的助理在悄悄看眼色。真想钻进地洞。头垂得越来越低。无法直视前方。连视野范围里的助理的眼神都无法招架,更遑论去看坐在面前的伯贤。感觉团员们看不见的疲惫感正重重叠压在自己的肩上。不规则的呼吸混杂其中,更是加剧着疲惫感。而暻秀感受到的劣等感的重量也越来越多。

 

“……再来一次。”

 

想诅咒自己。为什么不能变得坚定。侧脸可以感觉到灿烈担忧的视线。而对面有助理在送来观察状态的视线。鼻尖能感觉到伯贤似在嘲讽冷笑的视线。团员们带着各色感情的视线像聚光灯一般聚焦在了脸上。自己的脸似乎被所有视线照顾了一番。而且绝不是错觉。

 

成为数十人的视线所向的心情,无比凄惨。

 

傲气令他磨起了牙。已经不知这是第几天了。状态绝佳的那一周也只是仅限于那时而已。在经过一周后,状态已经一路跌落到令他怀念从前的地步了。反复得令人作呕的日常,日常,日常。无论再怎么拼命去克服,暻秀对伯贤的内在恐惧却并不是单靠努力便能解决的。

 

伯贤也不知是不是想禁欲,已经连着两周没有碰过他一根汗毛。为增加的睡眠时间感到高兴也只是短暂的一时。无比后悔自己竟然单纯地以为对方已疲于折磨自己。也许是发现了暻秀在熟悉sex后,即便在无差别的暴力下也能保持自己的步调不曾落后,伯贤随即找出了可以捣毁弱点的新方法。从来没赢过伯贤,哪怕一次。从以前到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不会有所改变。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能赢。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地面对他的攻击,然后无力地诞下这种结果。

 

本以为只会持续几天的妨碍工作在他开始行动以来一日不落地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刚开始时还会不规则、低频度地进行的那些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却变得越来越频繁,强度也在逐渐增强。暻秀本就无法好好直视伯贤的眼。每当看着那双虽然不大却承载了非常多的东西的傲慢的眼,总会觉得自己变成了这世界里的一粒尘埃,导致自己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那是从小就一直被洗脑、渗透至每一滴血液里的区分天才的教育所诞下的业,也是一直蚕食着他的劣等感的影响。可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暻秀的心中充斥着惧怕伯贤的感情。

 

也因此,对于演奏时为了完全融入曲子而调动全身神经的暻秀来说,做出能给他带来巨大恐惧的动作的伯贤足以充分成为暻秀的一大障碍。只是单单被他望着也会感到浑身僵硬,在这需要聚精会神的演奏中凶狠瞪视着自己的举动足以打乱他的一切。像现在这样被指挥者指责,并被所有人注视也是因为那个关系。

 

感觉一开口就会倾泻出无数的骂语。那般做着妨碍工作,却毫无动摇地完美融入曲中的伯贤的演奏。只是承受着视线却早已溃不成军的我,副调部分。如果不是低沉的低音提琴声传入耳边,暻秀也许早就在那个位置落下了眼泪也说不定。

 

 

 

 

 

 

 

 

 

 

“不要太灰心了,Jan。人生本来就像台阶不是吗。”

 

已经忧郁得无以复加的暻秀连中午时间都坐在钢琴前,而灿烈向着这样的暻秀伸出香蕉牛奶并安慰了起来。团员们全部离开去吃午饭的空荡荡的练习室里,回荡着灿烈低沉的声音。可即便有灿烈的安慰,暻秀却仍然没有抬起盯着钢琴的视线的迹象。即使其它团员们忙着集中于自己的乐器而对伯贤和暻秀毫不关心,可在演奏时不时观察着伯贤和暻秀的灿烈却能马上发现伯贤的露骨眼神。早就知道了暻秀会在演奏时变得极度敏锐的习性。连一般人也会感到有些负荷不来的那个眼神,而且还是伯贤射过去的眼神,以暻秀的性格真的已经挺了很久。灿烈叹着气把香蕉牛奶放在了钢琴上。

 

“也是,Jan好像对炎热很没辙呢。所以状态才会这么散漫吧。做音乐的人本来就容易受季节影响呢。虽然我的身体是健康过头没有那种情况……”

“……”

“现在夏天也快要结束了,加油哦。”

“……怎么知道的?知道我怕热?”

 

暻秀这才抬起了头。灿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Jan的死忠粉丝,也买了刊登了Jan的采访的所有杂志。”

“……啊。”

“……”

“……口才,很差,所以会很无聊的啊。”

“很有趣的哦?我家里可是堆积成山了哦?”

“诶诶。”

“是真的。比起那个,Jan。牛奶要在冰镇的时候喝才好喝。尤其香蕉牛奶,再放一段时间的话会像香蕉一样变黑的。”

“牛奶怎么能变。以为我连那种事都不知道吗。”

 

真的是个能在古怪的点上逗笑他人的人。被明知是胡话的攻势再次击败的暻秀听着他的胡话轻轻笑了起来。竟然说香蕉牛奶会像香蕉一样变黑,这种只有傻傻的小学水准智力才会被骗的谎言太令人无语,又觉得一脸真挚地说出那番话的灿烈的表情太搞笑,情不自禁地溢出了笑容。灿烈以无比自豪的心情望着发自内心地被逗笑的暻秀。

 

天才钢琴家伯贤和努力派钢琴家Jan的故事是音乐界里颇为闻名的故事。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伯贤和总会一头栽进去全神贯注的Jan的故事。还有开朗又明朗的伯贤,和阴郁的Jan。

 

似乎天生就与明朗无缘的Jan。有时,会阴暗到令人疑惑那人怀抱的忧郁到底多深,疑惑是不是人类无法衡量的深度的地步。那时候的Jan,通俗比喻的话,感觉真的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地步,令伸出的手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抓住正要堕入奈落的脆弱之人的手腕的瞬间,会不会像粉碎的玻璃一样碎片四溅呢,会不会被未曾在意过的小小缺口伤到,留下伤口呢。面对普通人时绝不会去考虑的那些担忧,却每每都会在面对Jan时盘旋在脑海之中。

 

而且虽然说出这种话会让暻秀伤心,暻秀的确有着能让旁人都被忧郁感染的本事。

 

因为低音提琴本身具有忠厚而沉重的音色,灿烈的原则一向是用略微轻盈的演奏技法奏出深沉的声音,可是唯独在这个管弦乐团却无法好好遵守。从指挥者老师说自下而上发出沉重的音色才能起到支柱作用的话来推断,似乎并不坏,但是在确认了自己和以前变得不同的地方后,灿烈的感触颇为新颖。也是因为清楚地知道演奏技法发生改变的理由。

 

Jan。

 

虽然做音乐的大多数人会互相影响,并会依据所行方向令音色发生变化,但是像这样被自己喜欢的人影响,从而产生巨大变化的事情是非常神奇的。在拿起乐器的十几年岁月之中,一次都没有发出过的声音却因仅仅一人的影响而产生,这个事实太令人兴味盎然。虽然有人看了会取笑不成体统,但是灿烈在那方面却对暻秀的忧郁有着极高的评价。即使有人反驳被劣等感所淹没的人的黑暗内面有什么好,但是Jan不也是以那个特质一路发展到现在了么。而他那具有中毒性的忧郁还传染给了我,能令我发出如此崭新的声音。能将低音提琴的忧郁音色引导得如此出色的人除了Jan还能有谁呢。Jan那经常被评价毫无从容感过于紧绷的音色,灿烈却很喜欢。

 

在听说伯贤与Jan的故事前就已经接触了Jan的演奏CD。大多数人都是在听了伯贤的演奏并得知他和Jan的故事后才会知道Jan的音乐,或是在听到传闻后去找来伯贤和Jan的音乐听,但是灿烈却并不属于这两种。在偶然看到Jan的演奏视频后为之倾倒,即使灿烈对他与伯贤的故事一无所知,却仍然抱着关心找来了Jan所有的演奏音频。而得知了他们那著名的故事也是在那之后。

 

所以才想在更近的地方观察。因为所谓传闻,本就难免与传播者的个人意见混合,并不是那些被浮云般的传闻添油加醋的故事,而是真实的Jan的故事。更加真实的,关于Jan这个人的故事。

 

“Jan。”

 

灿烈把插好吸管的香蕉牛奶递了过去,暻秀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把吸管含入了口中。对待每件事都显得很成熟的人像小孩子般插着吸管喝香蕉牛奶也是第一次见,又是种不同的感觉。总之是个能让人接触体验到许多第一次的人呢。若是摒弃那些华美辞藻直言不讳的话,便是可爱。在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后,暻秀抬起了眼。灿烈觉得那个样子很可爱,再次溢出了笑容。

 

“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

“不是很饿吗。”

“……练习……”

 

因为在喝牛奶时被问到,急急咽下一口牛奶后回答的暻秀的嗓子略带噎住的感觉。灿烈又嘿嘿笑了起来。看起来明明连早餐都没有吃,却仅仅因为听到不能好好调节状态的指责而准备把一小时午休用于练习的暻秀,担心他这样下去真的会晕倒,灿烈抓起暻秀的胳膊拖了起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人都需要适当的休息。”

“……可是,如果在那个时间再多练习一些的话。”

“即使如此,人还是要在填饱肚子后才有力气啊。肚子饱了才能做好每件事。”

 

虽然暻秀满含眷恋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乐谱上,他却无法甩开正用力拖着自己的身体的灿烈。暻秀本没有使力的双脚也随即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了起来。

 

 

 

 

 

 

 

 

 

“不后悔吗?”

 

暻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咀嚼着三明治的灿烈一脸莫名地转过忙着翻找篮子的视线看向了暻秀。温暖的午后阳光挥洒在暻秀咖啡色的发丝上,正耀眼地闪烁。

 

“后悔什么,Jan?”

“像这样和我在一起行动啊。”

 

暻秀小心地将没咬过几口的三明治放到盘子上,问向了灿烈。铺在草坪上的野餐布边角翻卷了起来。暻秀的手指细心地抚平了那卷起的一角。不远处传来了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吃午餐的团员们吵闹的声音。

 

“我又无趣,性格也不是很好。”

“……”

“灿烈君的话,从加入的时候就很有名了啊。啊,是好的意思。”

 

想起初次见到Jan时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也许会让Jan误会而急忙摆着手说着“啊,是好的意思”的自己,灿烈轻轻笑了一下。暻秀似乎并未察觉的样子。咬了口三明治后,灿烈一直望着嚅动嘴唇说话的暻秀。

 

“灿烈君长得又帅,实力也出众到被指挥者老师一次通过。”

“……”

“而且性格也非常好。”

“我的性格很好吗?”

 

……重点不是这个吧?灿烈说起了与暻秀的意图完全无关的话语。

 

“我的性格真的很好吗?”

“……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话吗。”

 

灿烈性格很好。所以才能和以乖僻闻名的暻秀相处得很好,而且还能在主要与暻秀相处的同时和其它团员们相处得很好不是吗。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会施以适当的亲切让人高兴,还能和初次见面的人,或者难相处的人,甚至和关系尴尬的人像久未谋面的老友般缓和气氛便是灿烈的能力。

 

“我倒是很喜欢Jan的性格。”

“什么?”

 

即使关系进展了一些,他也无法马上接下话茬,因此一直都会隔了一段间隔才做出回答。暻秀这次却无法遵循这个规律。听着仿佛在惊疑对方到底在说什么般的突兀反问,灿烈歪了歪头。

 

“是真的啊。我非常喜欢Jan的性格。”

“……请不要说谎了。”

“是真的。我为什么要对Jan说这种谎呢。”

“……”

“如果说了谎的话我也就不会和Jan一起玩了。”

 

如果是灿烈君的话,明明能和更好的人们在一起的,可为什么要和我相处?

 

即使没有说出口,却仍能猜到暻秀要说什么。暻秀不自在地将暴露在空气中的三明治用纸包了起来。连手的动作都像弹钢琴呢,灿烈想。暻秀的耳朵早已变得通红,甚至在细细颤动。可爱得想要伸手去摸,但是也知道如果那么做会让暻秀感到很不自在,因此灿烈也只是用双眼看着,默默地在内心感叹可爱,并没有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

 

“可是我想拜托Jan一件事呢。”

 

灿烈的眼力非常之好。

 

“……是什么?”

“我希望Jan。”

“……”

“是个能更加坦率地表达自己的人。”

 

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能明确表达出那些的人。不要一直憋在心里,希望能更加直率地表现出那些。暻秀闻言闭上了嘴。随即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那是灿烈不可能知道的问题。可是他说的话却立刻和此刻浮现的脸连接到了一起。

 

“Jan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

“……”

“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已。但是我知道。”

 

重新剥开刚才放下的三明治并塞入暻秀手中,灿烈笑得明亮。他的金色发丝在风中摇曳,复又回归原位。被风吹得散乱的野餐布也在灿烈用放在边角的篮子压住后不再飘起。在那安稳的小小空间里,暻秀拿起灿烈递来的三明治再次咬了一口。

 

远处传来了伯贤的声音。暻秀感觉到了伯贤再次固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在灿烈朝自己伸出三明治时碰到的手。那份温度残留在手上,令心脏跳动了起来。伯贤的眼神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可怕了。

 

 

 

 

 

 

 

我很敏锐。

 

即使周围不说给我听,我也会自行察觉那个事实的。虽然并不可能存在丝毫不带敏锐感的人,但是我的敏锐已经过分到神经质的地步。我一直痛苦于那个事实。

 

我的演奏也像我本人,过于神经质过于尖锐。无法沉稳地稳住声音就要尖锐地指出一个又一个音。与我那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定要全盘揭起的性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演奏。并不是把努力不足用性格合理化,并将二者不伦不类地结合在一起。演奏家除了磨练演奏实力外还会锻炼身心,这并不是为了耍酷,也并不单单是为了健康而浪费时间。因为那个人的人品,性情等等都会在演奏中一一显露出来,所以才会去努力陶冶自己。我也只是那些人之中的一份子而已。在演奏中显露出的演奏家,那个人的真实模样。

 

我完全无法操纵它。所以我一直无法对自己感到满足。虽然想过要不要和其他人一样做些运动,但是除去晨间练习,正式练习和晚间练习,以及练习结束后因伯贤而无法安宁的凌晨,我剩下的时间比我的指甲盖还要小。因为没时间这句话最容易被当成借口而不想用这个作为理由,可事实却的确如此。不过若是为了运动而疏于练习的话,即便身心接受了锻炼,演奏也会变得一塌糊涂,因此这个方法不可取。于是我只能对这一切保持沉默。

 

演奏时,除了表现曲子本身的感情外,还要将自己的感情扼杀,这对我来说是必须的。所以每次演奏总会比平时敏锐上数倍。与伯贤之间的关键差别也是那个。有别于无论在哪里都能轻易融入的伯贤,我个人拥有的感性太过强烈,因此扼杀它们要比能轻易附着又轻易离开的伯贤费劲数倍。所以有别于能够游刃有余地进行演奏的伯贤,我必须要全神贯注于乐谱才能演奏出还算耐听的声音。

 

也就是说,现在伯贤的那些举动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中略】


被挫折浸染的全身紧紧蜷缩了起来。钢琴上的乐谱在四散飞舞。暻秀连钢琴盖都忘了放下,就这样抱起膝盖,将把脸抵在了膝盖上。

 

窗外正摇曳着秋日的夜晚。

 

 

Avant-Garde Classic A-6

 

今天也糟糕透顶。

 

看着默默不答地转过身的暻秀,灿烈叹出了一口气。停在半空中的手被秋风敲击着。那风颇为凌厉,让他把手放进了口袋。

 

进入管弦乐团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暻秀和灿烈变得相当亲近。一贯抱有封闭想法的暻秀几乎向灿烈敞开了心扉,而他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几乎没有不带笑容的时候,那些都是无比快乐的日子。虽然依旧无法对其它团员们亲切,但至少暻秀对灿烈一人非常宽大且亲和。

 

所以灿烈在安心的同时也感到了高兴。只是尽自己所能地表现出好感,为他着想而已,暻秀却回报以亲切与好感。最初接近暻秀时,只是想告诉他自己尊敬暻秀,告诉他也有像自己这样的fan喜欢他而已,但是竟然能和暻秀变得亲近,并且能在身边目睹暻秀因自己而稍微改变。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收获。因为是在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状态下产生的好事,心情也加倍的愉快。

 

而现在这件事,因为是在并未预料到的状态下产生的坏事,心情也变得加倍的糟糕。感觉不知所措,连一直精通的待人处事之道也难以施展。隐藏本心武装以亲切本是灿烈的特长,现在却无从下手。每当自己靠近的脚步被暻秀拒绝时,灿烈都只能手足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暻秀都在努力地无视着灿烈。刚开始还以为只是心情不好而抛到脑后的事情,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像滚落的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而现在,已经到了光明正大地无视的地步。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灿烈回顾了下自己做过的行动,但他至始至终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暻秀,并没有过什么特别算得上无礼的举动。因为点到为止的特性渗透至骨髓,可以视作从未犯过细微的错误。难道是那个点到为止的界线给他带来了不快吗,虽然有这么想过,但是在一直保持着适当距离的一个月以来,暻秀对此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快,反倒是因为这适当的点到为止令暻秀和灿烈可以走得更近,因此没有任何理由对他不满。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能被一对一的方式对待不过一个月,但是对于能够极快读出一个人的灿烈来说,这个长度的时间足以令他对任何人都从里到外了解透彻。从这里可以推断,暻秀至少不是因为一些琐事而令人失望,或对他人无礼、无视他人的人。

 

如果像平时一样搭话,他会默不作答当做没听到般盯着乐谱,若自己向前一步的话他会连着后退十步。如果伸出手,明明已经看到却为了不再去看而费力挣扎。如果是以前的话本会微笑着回应的话语,如今却只会令他别过头无视,把心扉紧闭得比过去还严实。开始经常错开用餐时间,原本稍微找回了生机的脸变得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憔悴,正用全身散发出忧郁。

 

当初以为我稍微改变了Jan果然是轻率的自大吗。可是若要把它当做单纯的自大,在他人看来也有一些明显的感觉。实际上团员们在这一个月来不止一次地问过灿烈是怎么和Jan变得亲近的,对方不会很冷淡吗,那个人会接话吗,应付起来不累吗等等有关暻秀的问题。在他人看来灿烈和暻秀很亲近,这是暻秀对灿烈敞开了虽不是全部但至少是部分心扉的明确证据。

 

是因为觉得他敞开了心扉便松懈下来的缘故吗。……明明一直都很上心的。反思着自己的轻率,灿烈以恍惚的目光追逐起了暻秀瘦削的背影。

 

而他深邃的眼神,撞上了正深深凝视着暻秀背影的伯贤。

 

“……”

 

灿烈的眼力一向很好。

 

 

 

“Jan,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见了亲切的名字,灿烈停下了正调着低音提琴的动作并竖起了耳朵。助理锐利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不,什么都没有。”

 

No,Nothing.单单吐出两个单词的Jan的声音仿佛结了冰一般。他甚至不打算与问话的助理对上视线。

 

Jan最近的演奏并不坏。也完全没有像几天前那样被指挥者指责的情况。只是改变了很多。在短短一周之内。改变演奏技法并不是件易事,Jan的变化却尤为频繁。虽然本来就是随着感情起伏的人,但是这次的变化却异常显眼。音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忧郁。虽然万幸被评价副调以忧郁的音调衬托别有一番滋味,但无论如何技法发生了改变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再怎么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的程度,无比明显。

 

而他变得比从前阴郁了数倍。

 

人们忙着在背后议论,本以为暻秀和乐团特邀成员灿烈走近后还能变得像个人的,没想到又是原地踏步。见暻秀变得明朗许多而想靠怀柔政策接近的人们也只能望洋兴叹地啧啧嘴,重新掉头离开。

 

而站在争论中心的灿烈却意外地过得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对团员们亲切,也会开开玩笑,无比腻歪而自然地带动着气氛,甚至还和伯贤一起忠实地行使着气氛制造者的职责。虽然人们因为灿烈突然和Jan变得疏远而有意无意地看着灿烈的眼色,灿烈却只是露出略带苦涩的表情,并未提及任何有关那件事的话题。不想让暻秀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来到这里后算是切身感受到了传闻的虚假性。暻秀虽然的确忧郁,也不是那种易于相处的类型,但也并未如传闻般像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一样阴郁而糟糕。虽然是很敏锐没错,但那是对自己的演奏十分专注且追求完美而已,丝毫没有与他人之间的交集点。

 

他有着许多例外的一面。灿烈最初曾想象过暻秀对他人的吵闹声暴跳如雷,大喊着安静的样子。因为是操纵声音的人,对声音敏感是理所当然的,而如果那里又添加进个人的神经质的话充分有可能会那么做吧。可是暻秀却从没有那么做过。虽然不会对向他搭话的人回应导致对话无法进展,却也绝不会去毁谤他人。在连灿烈都觉得耳朵有些发聋的吵闹声中,暻秀也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乐谱。而且还知道了不回应对话不是因为不想接,而是因为无法接下去。虽然无法具体得知过去到底有过什么事,又有着怎样的生长背景,但灿烈可以确信。一定没有过上过幸福的生活。暻秀应该是度过了痛苦的、需要咬牙忍受的岁月。所以才会像那坚韧的杂草般,无论再怎么被践踏-虽然会变得忧郁-也能再次站起来。

 

热爱自己职业的暻秀非常的帅气。绝不是传闻里的那个狠毒且工作中毒的,狂人一样的人。虽然本来也是非常局限性的形象,但是在弹钢琴时会变得格外禁欲的样子,真是充满魅力到让人发疯的地步。所以才会有人们在暻秀的背后骂他性格恶劣,却无法在弹钢琴的他面前说出任何话语的现象吗。那禁欲的手指。当那形状优雅的手指摁下琴键奏出音乐时,全身上下都会掀起一阵战栗。灿烈知道。

 

知道Jan,绝不是自愿和他人产生距离的。只是自己的障壁太高而已。虽然一些团员们会看不惯暻秀而诽谤他,但他们却丝毫没有绝对的憎恨或厌恶之类的感情。只是对暻秀在这融合很重要的名为管弦乐团的团体做出的,极为个人主义的行为有些接受不来而已。可是最终,即使是再怎么不喜欢暻秀的他们,也会承认媒体炒作的那些有关Jan的故事都是一派胡言。对于每件事都无比神经质,只要离开钢琴就会发狂的Jan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地方。他虽尖锐却安分,虽敏锐却宁静。虽然的确很讨厌与他人接触,但是不会对团员们的关怀口吐恶言,虽然对自己严格却不会对他人严格。明明他是会经常发脾气经常感到不耐的性格,却从不会向他人发泄哪怕一丝一毫。问题只是心情糟糕时不会去掩饰,会让其它尽数写在脸上而已。所以大家会小心翼翼地对待他,最大限度地不去破坏他的心情,看不惯他的人似乎很不喜欢看到那么做的人们吧。就如之前所说,Jan虽然有着某种让人难以靠近的特质,但相对的也有着与此对应的吸引他人的魅力,所以再怎么对他抱有负面感情的人也不愿去破坏他的心情吧。

 

媒体总会不时拿伯贤和暻秀相比较,那都是二者极鲜明的形象对比而引发的毫无根据的行为。以自己的孤高感将周围的一切变成静态的Jan,以自己的能量将周围的一切变成动态的伯贤。只是这个差异而已。

 

也就是说,暻秀绝不是坏人。自我管理出众,热爱自己的工作,也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因而实力非常出色。虽然并不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但是那对于暻秀来说也不过是最低限度的权宜之计而已。灿烈如此认定了他人口中的暻秀缺点。虽然不清楚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一定有不得不变成那个样子的理由的。暻秀的性格对他来说是一种保护膜。为了不受伤而在自己定下的警戒距离竖起的护栏。

 

指挥者老师流畅的动作停了下来。令人窒息的演奏也随之归于寂静。离表演只剩下了一周,所有人的演奏都带着满满的力度。即使他们都是早就与乐器变得浑然一体的职业乐手。充满从容的只有边伯贤,他一人而已。

 

指挥棒在谱面台上敲了两下。充满气度的身体行了个礼。团员们的身体也随着那个姿态弯了下来。因为全神贯注于Jan而错过节拍的灿烈随即跟着别人弯下了头。

 

 


指挥者老师回去后,助理站上了原来的位置。看着助理面向团员的亲和笑容,灿烈也跟着笑了出来。

 

“今天吗,倒没什么特别的指示事项呢。”

 

见他翻找了半天的文件,本在担心会不会有很多传达事项的团员们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样子仿佛就像是听到老师说没有作业的小学生一样。

 

“不过,虽然每个人都充满了元气,但那是因为我们的团员本就是小鸟心脏,没办法呢。”

 

听着他说出的几句话,团员中爆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声。被紧张冻结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将这世间拿得出手的匠人们聚集到一起的管弦乐团,也相应的有着许多性质独特的人。竟然能用几句话掌控那些乖僻而敏锐的人。不得不再次叹服俊勉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灿烈在心里不住感叹。

 

古典乐诞生自西洋,也是由此派生,所以常有主流被西洋人独占的事情。作为其中一例,著名古典乐作曲家皆为欧洲出身,进了管弦乐团后若想生活得一帆风顺,英语是基本,还要熟练地使用另一门追加语言,这些都是他们之间的常识。所以灿烈在得知这个声名远扬的管弦乐团的助理是东洋人的瞬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看来实力非常出众呢。作为相同的东洋人,灿烈对他产生了敬畏感。见到你很高兴,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闻呢,面无表情时无比冰冷的五官温暖地弯着平易近人地微笑的样子,不知为何令他想起了外柔内刚这句话。和自己交握的手非常坚韧。

 

在一不小心就可能变得僵化的职业乐手面试上,他以灿烈简直身形修长帅气得要被迷倒了这种玩笑化解了气氛。而且眼力也不知有多好,面试一结束就以自己的名字是俊勉这句话,准确推论出灿烈喜欢东洋人的性向。那时才能顿悟俊勉是怎么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在所有人都艳羡的职位上游刃有余而完美地完成各种事情的。

 

灿烈的眼随着俊勉的移动而动了起来。俊勉正走向Jan。

 

从沉思之池醒来的灿烈找回了双眼焦点。然后缓缓移动着那双眼,停在了两架钢琴面对面摆放的地方。

 

伯贤和Jan。

 

他们之间有着许多奇怪的点。首先那无法捉摸到底是亲近还是不亲的关系便是一个,如果媒体那般炒作的话两人的关系也理应变得糟糕的,可他们却长久—据打听似乎从进入这个管弦乐团之前便一直如此。—不变地维持着室友关系这一点,以及。

 

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定义的二人之间的微妙氛围。

 

本以为伯贤喜欢Jan,看起来似乎又不只是那样,因为伯贤望着Jan的目光冰冷得连自己都要汗毛直竖的地步,有时也盛载着巨大的强压,而其他时候又盛载着连观者都会心头一酸的思慕的关系。

 

而与各式各样的伯贤相反,暻秀的态度始终如一。

 

盛载着憧憬的畏惧,以及以畏惧为基础的怨恨。

 

想要区分憧憬和怨恨并不是件易事。灿烈也并非一天到晚都紧跟着他,因为存在着他绝对无法碰触到的名为‘夜晚’的时间。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暻秀对待伯贤的一切举止里都盛载着畏惧。

 

周围都是翻阅乐谱的声音,拉上琴盒拉链的声音,拖拽椅子的声音等杂乱而忙碌的声响。练习已经全部结束。就这样,人们的又一个一天就这样落下了帷幕。除了毫无微动地呆坐在钢琴前的暻秀以外的所有人的一天。

 

对暻秀来说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休息时间。和琴键短暂分开的片刻时光。

 

在其他人全部离开后,暻秀这才把那双禁欲的手放到了琴键上。这代表着要重新开始练习了。灿烈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才一直等待着其他人全部离开。

 

暻秀显而易见地不自在了起来。因为意识到了并没有随着人流离开的灿烈。整理乐谱的动作非常不自然。灿烈君,不出去吗?啊,再过一会儿。以微笑回答向自己搭话的团员后,灿烈坚定地守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其他人在点点头收拾物品后,正忙着讨论练习结束后要做什么。

 

就这样吵闹了十分钟左右,在最后留下的大提琴手费力地拿起大提琴走掉后,演奏厅总算空了下来。

 

Jan和自己,在这只剩下两人的大厅,灿烈迈出了脚步。

 

从观众的观点来看,位于最右侧的低音提琴,从那里走到正中央的钢琴位置并不是一件难事,也并不是很远的距离。

 

每当宽敞的空间响起脚步声时,暻秀的肩膀也随之微微颤抖了起来。灿烈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并不是很远的距离,没走多久便走到了钢琴前。并没有看向自己的那个后脑勺。低低叹了口气,灿烈对暻秀开了口。

 

“Jan。”

“……”

 

为什么要躲着我?

 

暻秀的脸变得无比僵硬。为什么要躲着我?灿烈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回了喉咙。

 

“……Jan。”

“……”

 

叹息般地呼唤了名字。

 

为什么这样?我做错了什么吗?无法说出口。暻秀是不能被这般追问的人。是个对凡是与人际关系相关的一切都非常生疏的人。如果继续追问下去一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我去买咖啡回来。”

“……”

“……大概会花上30分钟。”

“……”

“请垫下肚子再练吧。身体,是最重要的啊。”

 

最终,灿烈只是转换了话题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调转了方向。背后传来了深深的叹息声。是安心,是不舍,还是担忧。无法分辨它的意义。灿烈祈祷它代表的是积极意义。

 

 

 

 

初秋晚风萧瑟。

 

灿烈解开了袖口的扣子。演奏时怕妨碍自己而卷起衣袖露出的胳膊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冷空气中,带来了一身的寒气。如今夏天已经要结束了呢。突然感到了一阵萧索。

 

在位于不到十分钟距离的cafe买两杯咖啡的话,差不多就会花上跟暻秀说过的30分钟了呢。这里是位于外廓的区域,所以有人行走—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并不是件很常见的事情,灿烈因此有些紧张。从对面走来的行人的脚步声非常急促。是什么?站在远处人行横道上的那个人影,在信号灯亮起绿灯的瞬间便飞速奔跑了起来。

 

“咦?”

“灿烈君?”

 

因撞见了预料之外的人物而吓了一跳。甚至发出了咦?的声音。对方也似乎感到了意外,看似无心的眼多少有些惊异。先于不知所措的灿烈找回平静的对方平易近人地笑着搭来了话。

 

“伯贤君?这个时间怎么在这里?”

“啊,突然想喝咖啡了而已。”

“这个时间在这里碰见真的很亲切呢。”

“是啊。”

 

伯贤听着灿烈的话,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那一副样子都是小巧的。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人类气息,甚至让人怀疑刚才坐在Jan的面前以惊人的力量掌握节拍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灿烈君,是要去哪里?”

“我也是深夜突然想喝咖啡了。”

 

想到一起去了呢,看来我们都是一到秋天就会感到忧郁的类型啊。看着亲密地搭着话的伯贤,灿烈也笑得温厚。所有人都喜欢的伯贤。和谁都过得亲近的伯贤。

 

灿烈不经意间看向了下方。伯贤的手。还有提在手里的两杯咖啡。

 

“咦?两个呢?是要见谁吗?”

 

出于好奇而下意识问出口后,灿烈这才反应了过来。这可是隐私啊,太过轻易就问了出来。伯贤的神色果然微微带上了慌张。可随即便摆着手柔韧地接下了话。

 

“只是想同时尝试两种口味而已。”

“啊。”

 

灿烈点了点头。伯贤的眼睛没有漏过那些表情,将之一一收入了眼中。

 

“灿烈君,是一个人去喝咖啡吗?”

“不是。我也是去外带两杯的路上。”

“独自喝两杯?”

“不是。”

 

No.回答得颇为果断的灿烈亲切地附加了一句。他亲切的表情带上了更深的亲切,并微笑了起来。

 

“想和Jan一起喝。”

“啊,和Jan……都暻秀……”

“什么?”

“不,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而已。那你快去吧。”

 

灿烈说着明天见并轻轻行了个礼。伯贤也笑着微微低了下头。

 

在说到‘Jan’这个名字时,看见了对方变得扭曲的表情。而这之后伯贤展现出来的所有表情都像是假面。一般人绝对无法察觉的缜密骗局。

 

那你快去吧。伯贤说着这句话时扯出的笑容就像假的一般不自然。是怎么了?灿烈刮了刮脸颊。


 

 

 

 

 

 

 

暻秀感觉快要疯掉了。

 

突然闯进练习室的伯贤二话不说就把他推了过去。这个时间点,伯贤基本上都是在宿舍里处理一天下来的琐事或游晃在街道上的,暻秀的晚间练习时间也是唯一一个伯贤踏入练习室的概率几乎为0的时间。所以才会容忍灿烈。但是伯贤却找上来了。暻秀非常惊慌。同时也深深担忧了起来。

 

30分钟后回来。

 

时间差不多已逼近。像灿烈这样实诚的人是绝不可能不遵守时间的。虽然并没有与他做过约定,但是那种事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做音乐的人说过,那个人的一切都会在他们的演奏中展现出来。灿烈也是如此。无论多短的休止符都不会被他的低音提琴放过,会恰到好处地断音,无论多么短促的音符都不会漏过,会适当地发出音色。他是绝不会迟到的。

 

暻秀推开了伯贤,伯贤却只是撇着嘴无言地笑。会有人进来的,不要这样。即使一字一句说出口,伯贤也毫不动摇。反而抓住了他的话柄巧妙地转换着话题笑得诡异。怎么?担心有谁过来?什么,朴灿烈,像这种人?跟他约好见面了?因为确切地知道暻秀只要被问到那些便无法回答,伯贤充满了从容。就如同伯贤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走进练习室,管弦乐团的团员们在这个时间也会彻底从这附近消失,他的从容有增无减。

 

暻秀的手因紧张而变得冰凉。虽然原本也并不温暖,但也没有冰凉到像是暴露在冬日空气里一样,现在却正是如此。双手似乎变得通红。

 

灿烈来了的话,该怎么办?

 

即使是死也不想要被看到这幅模样。

 

是个令自己贫瘠的人生短暂地变得幸福的人。因为觉得自己肮脏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所以无法跟他交谈哪怕一句,连他哪怕一次的亲切都无法接受。若要让丑陋的自己亲切对待或被亲切对待,他这个人未免太过优秀,所以才会有意隔开距离,可时下却是这副模样。死也不想。自己并不是为了被他看到这副模样才会以超人的意志忍住每一瞬每一秒都想要依靠他、想要向他搭话的念头的。

 

 

Jan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

 

拜托,拜托……

 

边伯贤,拜托,不要这样。趁着双唇分离的间隙迫切地恳求,伯贤却毫无回应地再次贴近了嘴唇。

 

从那边传来了开门声。经过防音处理的厚重门扉被费力地推开。

 

Jan真的是非常好的人。

 

惊吓到心跳都要停止的地步。拜托。用尽全力推搡起了伯贤,但不知是从哪里涌现的力气,他也拼尽全力地与他对峙,没有移动分毫。

 

Jan真的是非常好的人。

 

“Jan……!”

 

暻秀因不安而颤抖的眼睛,与正要从门外走进来的灿烈的眼睛直直撞上了视线。

 

Jan真的是非常好的人。

……

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已。但是我知道。

 

为什么。

不是说过拜托了吗。

为什么……

 

灿烈吃惊的脸映入了双眼。

滚烫的眼泪顺着暻秀的眼流了下来。用力抓着伯贤衣领的手脱了力,落在了大腿两侧。

 

我是朴灿烈。

为省去麻烦,就叫我‘Chan’吧。

我可是Jan的超级粉丝哦。作为特邀成员进入的理由中,虽然也有这个管弦乐团非常有名的缘故,但是这里的钢琴家是Jan这个原因也非常大哦。

因为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会在年纪轻轻时就进入了这里不是吗。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讨厌听这种话,而且还是带着身为东洋人的不利条件下。

我非常尊敬你。

我倒是很喜欢Jan的性格。是真的啊。我非常喜欢Jan的性格。

如果说了谎的话我也就不会和Jan一起玩了。

Jan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

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已。但是我知道。

真的是很帅气的人呢,Jan。

 

是唯一的人。唯一的……绝对不想被看到这副样子的,好人。

 

灿烈的手用力握住了咖啡杯。

 

而后,他收起吃惊的表情,以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般淡然的脸安静地关上了门。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啊。暻秀用上全力推开了伯贤。伯贤意外地轻易被推开了几步。暻秀急急站起了身。

 

“灿……!”

 

伯贤用力摁住了正要跟出去的暻秀的肩。伯贤双手用力紧锢住了失去理性疯狂挣动的他。

 

“看清楚了,都暻秀。”

“等,等一下。”

“看清你面前的人是谁。”

“等一下,放开。等一下……”

“在你面前的,不是朴灿烈,是我。”

 

用漂亮的手用力打向了不想张嘴的暻秀的脸,伯贤吻上了因冲击而张开的嘴。

 

Jan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

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已。但是我知道。

真的是很帅气的人呢,Jan。

 

在被伯贤的舌堵住的口中,暻秀哭得像个孩子。



-TBC-


看完如果能留下感想就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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